宰相厚黑日常[清]_分節閱讀_563
事到如今,張廷玉也不能說什么了。 他也是到了河南開始查事情之后,才知道隆科多竟然跟沈恙還有往來。 原本沈恙背后的靠山是胤禛,那個時候胤禛還是雍親王,不是皇帝;可現在,雍親王登基,搖身一變成為皇帝,那么當年沈恙之于康熙如何,如今之于雍正便如何。 不過是遲早的事情罷了。 沈恙與張廷玉,一直有仇,只是兩個人都是做戲高手。 沈恙殺過的人不計其數,當初在江寧的游船上,張廷玉便是親眼見過他剁人手。 那時候,他還是響當當的鐵算盤沈恙。 后來鹽幫內部的爭斗更是日漸激烈,更不用說原本他從沈恙手底下救來的羅玄聞,甚至于…… 當年的丹徒。 康熙爺南巡的時候,丹徒小鎮人煙稀少,便是因為鹽梟們爭著占丹徒,在那一地發生了火并,張望仙夫君徐橋,便是當初死在那一次鹽梟爭端之中的人。而丹徒一爭,才是沈恙控制住一切的起點。 羅玄聞也是在那一次沒了的。 細細數數沈恙此人手中的罪孽,真真也讓人頭皮發麻了。 張廷玉的妹夫,救過的一個得力干將,甚至沈取…… 都跟沈恙有關系。 于公,他是官,他是商;于私,二人舊怨深厚,即便是面子上敷衍著說話,也不過為了沈取與顧懷袖,實則二人之間少有緩和的余地。 不觸則已,一觸見血。 只是事情走到如今這地步,張廷玉未免是不唏噓的。 “皇上那邊已經下了旨,翻案的事情你已經交代了李衛幫你辦……想來,你走之前,已經將一切都算好了?!?/br> 張廷玉緩緩從袖中抽了把象牙柄的匕首來,銀打的鞘,看著還算過得去,低眼這么一看,他略一勾唇。 “左右你要死,我敬你曾與我張廷玉爭鋒相對,明里暗里也斗了小半輩子,如今……” 他只隔著一道牢門,將匕首遞給沈恙。 沈恙接過來,眉眼帶笑:“張望仙也早就巴望著我死了,即便你家顧三饒我,她也不饒的吧?倒是如今……算是你給我這個厲害的對手,一個最后的體面?我自個兒動手,臟不了她的手,也臟不了她的眼,張相且放心好了?!?/br> 張相。 張廷玉驀然一聲笑,他似乎還想要說什么,可外頭油燈投落了幾道影子,從轉角口過來了。 有人來,他不能在此多留。 不驚動任何人進來的,多半跟張廷玉一樣,或者比他還本事。 見沈恙收了匕首,他也就一轉身,從另一頭離開。 大牢里,還是這樣陰暗與潮濕,有一種難言的腐朽味道。 沈恙就這樣靜靜坐在里頭,摸了摸茶壺肚,還有些燙手,興許要來一位貴客? 剛這樣想著,前面差役已經引著人來了。 “四爺果然來了?!?/br> 沈恙不用回頭,都知道外面站著的是誰。 胤禛穿著一身藏藍底子的長袍,暗紋盤了滿身,見了沈恙這鎮定模樣,由是一聲笑:“果真是朕沒猜錯,你沈恙過的就是富貴日子,連坐牢都比旁人舒坦?!?/br> “誰叫李衛也曾經是我手底下辦事的呢?” 沈恙面上渾然不見半分的懼怕,胤禛卻漸漸冷了臉。 早在沈恙投他門下,成了他門人的時候,胤禛就盤算著弄死這個人了,不成想竟然留他活到了今日。 所以,“能活到今天,還是你賺了?!?/br> “自打一族被滿門抄斬開始,沈某便是無根飄萍,能多活一天都是幸事,何時死了我也不在乎。人生下來,不過都是為了死,有什么可計較的?”沈恙的話,豁達到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地步,“你們當皇帝的,也未必有我這個當商人的自在,吃的不如我,穿的不如我,我也能號令官場,執掌銀錢命脈……窮時苦,富時樂。窮時樂,富時苦。我這一輩子,該見過的也見過了,不該見過的也見過了,該做的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如今死都能這樣舒坦……若有一日,萬歲爺您死了,怕還未必有我瀟灑?!?/br> 他這話,無疑戳了胤禛的痛處。 沒人比胤禛更清楚,當年康熙爺是怎么去的,千古一帝,晚年何其悲涼? 更何況,什么千古一帝…… 說句不敬的話,胤禛少有覺得他皇阿瑪哪件事是辦漂亮了的,投鼠忌器頗多,即便是滿朝文武喝彩,也不過虛偽罷了。 可康熙爺即便是這樣,晚年也已經如此,輪到他胤禛,怕更不知悲涼到何處。 眼神驟冷,胤禛冷笑一聲:“階下之囚,將死之人,唯有這一張嘴能說了?!?/br> “李衛是替您去辦自流井的事情了吧?” 沈恙也懶得反駁,忽然問了這樣的一句。 胤禛道:“確是去辦了?!?/br> “您從沒想過,我寫給李衛的東西,不一定是對的嗎?” 沈恙忽然大笑起來,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胤禛,他從沒把誰當成過主子,以利而和者,亦必以利而離,像是羅玄聞,像是胤禛,像是張廷玉,像是李衛…… 他見過的勾心斗角多了去了,人都要死了,還擺了李衛那小子一道兒,拉人給自己陪葬,也是挺開心。 只是胤禛的確沒想到這里面竟然還有陷阱,不過他一轉眼便道:“前幾日顧三那刁民覺得日子乏味了,索性去四川那地界兒玩了,這回跟著李衛一起去,出不了事……” 那一剎,沈恙抬眼看胤禛。 胤禛眼神冰冷,面無表情:“剛聽見朕說顧三也去了,是心頭緊了一下,還是差點說出自流井的問題來?若是你不說,朕即刻讓顧三跟李衛一起去四川?!?/br> 謊話。 沈恙自然知道之前胤禛說的不是真的,顧三沒事情平白去四川干什么? 可即便是如此拙劣的謊言,他還是為之亂了心神。 沈恙有一件說錯了,他這一輩子,舒坦的時候的確是舒坦,該見過的見過了了,不該見過的也見過了,該做的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刹辉撓矚g上的人,也喜歡上了。 他這一輩子,不是真正的舒坦。 心里是甜,還是苦,只有他自個兒舌尖才知道。 “好歹你與朕,也算是主仆一場,你死后既然留了李衛幫你翻案,那想必自流井的事情也不是麻煩的大事?!必范G出奇地冷靜,沈恙一死,再抄了幾個鹽商的家,不消說,國庫立刻就能滿滿當當,“已是秋后,過幾日便要上斷頭臺了,可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一面要殺人,一面卻說什么心愿。 沈恙低低地笑,他頭發霜白,卻忽地抬手這么一摸,風流模樣恍然當年。 “即便是有,也來不了?!?/br> 胤禛卻是瞇了眼,忽然道:“朕這里,倒有一個人想要見見你?!?/br> 他只輕輕一擺手,旁邊便出了道纖麗的影子,是個裹緊了斗篷的人,身形有些瘦。 那鑲著雪貂毛的斗篷這樣落下,露出那女人一張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