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厚黑日常[清]_分節閱讀_477
“天下千萬人都是他的子民,連坐者都可饒恕,卻容不下一個戴南山……” 張廷玉笑了一聲,卻躬身對李光地一禮:“廷玉感懷臉李老大人今日之言,他日必當結草銜環以報?!?/br> 說完,他便自己走了。 后面李光地瞧著張廷玉風雪之中的背影,忽然想起他當年中試第一傳臚的時候,同僚張英就這么扶著太和殿外面的漢白玉欄,一路哭著出了宮…… 李光地想,自己也老了,怎么回憶起這樣不相干的事情呢? 這一夜,張廷玉不曾入睡,也不曾回房。 次日天沒亮,刑部大牢之中已經人聲鼎沸,眾人都知道戴名世今日要處決,昔日名震京城之人,今日腳鐐枷鎖,形已階下囚。 “嘩啦啦……” 腳鏈與地面摩擦著走,戴名世過去的時候,看見了方苞。 桐城方靈皋,何曾不是風流人物,如今只能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戴名世笑道:“人固有一死,只爭早晚,必在意?今我戴名世赴斷頭臺,定載史冊矣!” 說完,果真大笑而去,赴了刑場。 雪很大,人往斷頭臺上一跪,戴名世便覺身心俱是為之一空。 他想起自己當年已經不想再入科舉,誰料被張廷玉慧眼相中,金榜題名騎馬游金街,昔日風光旖旎,盡數從眼前劃過…… 但聽得一聲“請監斬官升座”,戴名世抬頭一看,便忽然有些發怔。 張廷玉緩緩地坐在了刑場前面,斷頭臺上跪著的就是他昔日的門生。 他忽然開始后悔,若是當年不曾相中戴名世,是否今日戴名世可避免這殺身之禍,只周游天下當他的放浪狂士? 一切大錯已然鑄成,無法挽回。 戴名世只覺得跟做夢一樣,他也看見了張廷玉眼底那些神光,獄中聽說過不少的事情。 如今午時將至,戴名世只朝著張廷玉三叩首,朗聲說話之時,整個法場里里外外同為之寂靜。 風雪中,戴名世言:“我戴名世,仰先生伯樂知遇之恩,未敢有以報之者。先生大恩,戴名世銘感五內。天下能得一知己者少有,名世以先生為師為友。今日事涉《南山集》,不牽連先生,已是大幸。今日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僅以名世之血軀,明此事,證此道!” “張大人……該行刑了……” 旁邊有差役提醒了一句。 張廷玉緩緩提簽在手,只覺得重如千斤,在戴名世再次叩首而下的時候,終于抬手發簽。 “啪!” 木簽落在地面上,劊子手手起刀落,“滋啦”一聲響,戴名世已身首異處! 張廷玉只看見那血濺了三尺,染紅斷頭臺上積雪白。 他不曾眨眼,只把這一幕刻在心頭。 親手下令斬了自己的門生,多少人以為張廷玉鐵面無私? 張廷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府的,他坐在書房里,看著張英留下的三個字:“忠,愚,賢……” 忠愚賢,為官之道。 他抬手,輕輕在“忠”字上,兩筆打了個叉。 第二一九章 脫困 人說自古忠孝難兩全,于張廷玉而言,卻是忠孝都不能全。 只可惜,人人都說張廷玉孝順又忠君,能夠在法場上面不改色地發簽斬了自己的門生,還是上一科的狀元,這要多大的本事? 多少大臣參劾他啊,原以為張廷玉因為戴南山一案肯定會受到牽連,哪里想到張廷玉竟然被派去監斬? 結果監斬之后又一直沒有調令,大家都分不清現在是個什么情況,張府門庭這里一下就冷落了起來。 于張廷玉而言,這是在京城之中最過難熬也最清閑的日子,可在京城這樣的地方,清閑也不是什么好處。 戴名世被挫骨揚灰,尸首都沒留下來,連衣冠冢都不敢立,想要祭奠的人都找不到什么辦法。 現在張廷玉只喜歡在屋里跟顧懷袖下棋,只是最近顧懷袖也很沉默。 “……你又輸了?!?/br> 張廷玉“啪”地落下一子,忽然笑了一聲,看著滿盤的棋子,又望了窗外一眼。 顧懷袖道:“不是我棋力弱了,是你殺氣重了,眼看著一大把年紀的人,你也不怕傷身……” 有什么可傷身的? 張廷玉往后頭羅漢床上一仰,便靠著引枕躺下,瞇著眼睛:“下個棋而已……哪里來的那么大的殺氣?” “這就要問你自己了?!?/br> 顧懷袖挽了袖子,收拾著棋盤,低眉垂首,一派溫然。 她知道張廷玉難受,可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他現在不過是不大想動。 張廷玉只拉她下來跟自己躺在最里側的狹小空間里,將臉埋進她頸窩里,像是這樣能讓自己平靜下來一樣。 “他畢竟是我的門生……我都開始懷疑,到底為了這條路,我還要付出多少代價……平步青云,遂有青云路,可青云路到底是用什么鋪成的?” 用的是那些人的尸首和鮮血。 張廷玉見過的殺戮不少,可看著自己的門生死,卻是頭一回。 坊間曾有人戲言,稱戴名世“成也張老先生,敗也張老先生”,竟然是一語成讖。 天底下最悲哀之事,莫過于此了。 青云路下面有多少人了? 張廷玉都要數不清。 朝中大員手里沒按著皇帝的意思辦過冤案和虧心事的,一只手都數得過來,就是他父親張英也不敢說他手里沒有一條人命??赡切┤俗笥遗c他們無關…… 向來都是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張廷玉從不說自己是君子,因為他從來懶得管與自己無關之人的死活,可一旦這種不幸降臨到他的身上,就格外痛苦。有的事情,的確是做錯了的,張廷玉從不否認,只是很多事情不是因為錯就不做,相反…… 越是錯,越是要做。 帝王無情,當臣子的也該無情而已。 棋子需要什么自己的意志呢? 可張廷玉要當的,并非一枚棋子。 種種的念頭交纏過去,張廷玉微微地閉上了眼,卻聽顧懷袖在他耳邊道:“會試沒多久就要開始,皇帝要再沒什么表示,可就遲了?!?/br> “桃李滿天下又有什么用……你看除了戴名世來訪我,范琇林之濬幾個早在出事之前就已經給我遞了帖子之外,其余人該觀望的還是觀望罷了……門生門生,大多還是學生仰仗著先生,至于他們本身,卻是一個也靠不住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