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厚黑日常[清]_分節閱讀_99
“陳氏……眼瞧著就是一個,已然吃壞了?!?/br> 已然吃壞了。 顧懷袖腳步頓住,手指輕輕彎起來,湊在唇邊,似乎沉吟,又似乎斟酌。 張廷瓚跟陳氏伉儷情深,這話是張廷玉說出來的,別看這一位如今是名聲不顯,可將來就是個大富大貴的明白人。他能說出這話來,張廷瓚跟陳玉珠之間即便不如他說得那樣深情,也差不到哪里去。張廷瓚肯定愿意找人來治,可怎么平白治成這樣? 顧懷袖腦子里念頭一閃,耳邊卻回響了今兒晨省時候,吳氏的一句話。 ……我看你這身子,多年也不見好……到底府里還是子息要緊,等今兒從明珠大人府上回來,我便叫長安給你找個大夫,再好好瞧瞧…… 陳氏雖是未來的主母,可畢竟真正當家的還是吳氏。 要請個大夫什么的,總不能陳氏一個人就去請了,必定中間要過一輪手,這不就落到了吳氏這里嗎? “再”好好瞧瞧…… 這一個“再”字,莫不是說這許多年,陳氏看病,都是長安在一邊料理大夫的事情? 這一懷疑可不得了。 顧懷袖忽的嗤笑一聲,卻是自嘲居多:“嫂嫂如今告訴我這些,卻是要叫我這疑心里生出暗鬼來了?!?/br> “沒暗鬼,你的疑心又怎會生出來,更何談是再憑空生出鬼來呢?” 孫連翹明白顧懷袖已經是清楚了,她聽說過宮里諸般害人的法子,如今無意之間知道了陳氏的事情,竟然波瀾不驚。 “她脈象虛浮,雙目雖然有神,可眼角微微下垂,眉目之中都攏著一股子病氣。望聞問切這種事,說了你也不一定明白,我方才無意之間按了她脈,便知她身子是虛的。這就像是把一個外面瓷里面泥的偶人放進水里,多少年湯藥,就從里頭沖刮,把里面填著的泥慢慢一層一層地耗刷下來……” 話沒繼續說,可顧懷袖哪兒能不明白? 人就跟那偶人一樣,被藥刮到最后,只剩下一個薄薄的殼子,脆得很,甚至像是紙糊的,一戳就要倒了、破了的。 能有這樣惡毒的心計,慢慢把陳氏給掏空,還都是大夫開的藥,若遮掩得更好,卻是劊露半分痕跡的。 顧懷袖垂眸,卻問她道:“一般的大夫能看出你如今看出的這些來嗎?” “若是高明一些的自然能看出來,民間杏林圣手也是不少??煽闯鰜碛衷鯓??大戶人家多的是腌臜事情,一戶人家請了大夫,一般都是一直請下來的。即便是換了大夫,也得考慮跟之前大夫們診斷的方子是不是一致,行有行規,沒個大錯誰去揭穿你?” 就像是宮里診病,太醫院里十個御醫有九個說是癆病,剩下的一個敢說是咳嗽? 外頭雖沒這么艱難,可道理都差不多。 “更何況,到了后面,說與不說都沒什么差別了。此法害人,便像是脫韁的野馬,一旦開始掏身子,便只能繼續往下補。若要修回正路,見效慢,難免被人懷疑醫術;反而是按著舊的方子,或者更加劑量,要不就是換個別的方子,繼續補,見效更大,有了效果,患者大夫都高興了?!?/br> 孫連翹說的固然是一方面,可從顧懷袖的角度來說,她不是大夫,看的卻更全一些。 這里頭,若碰上個有醫德的,還是會修回正路來。 可一旦修回正路,見效慢了,正如孫連翹所言,被懷疑醫術不好,要么是下一回就撤了,換個大夫,要么就會被人暗示抱怨,說要個見效快的法子。 這一來二去,中間能做手腳的地方,可就太多了。 甚至都不用背后的人怎么動手,只任由事情這么發展下去,自然而然就會得到想要的結果。 人心都是差不多的,若是陳氏不通醫理,見著身子不好怕也要著急…… 這就不僅僅是人害她,過一陣就成了她自己也在害自己了。 顧懷袖想著,自己倒警醒了許多。 藥,不能亂吃。 “多謝你在這里跟我說這些,我是不曾想,張家內宅之中竟然也多出這些個是非來。還是我眼皮子太淺,沒見過世面,虧得大嫂見多識廣,提點于我?!?/br> 孫連翹心里卻是想著,顧懷袖這么個人,之前名聲壞極,背過臉頭一次進了惜春宴,就能一瞬間扭轉,即便依舊有不少人覺得她不是什么好姑娘,可因為皇帝一句話,誰又敢說?三人成虎,未必不是這個道理。只要人人都不敢說她不好,那顧懷袖就是個“蕙質蘭心”的好姑娘。 這手段,又豈是一般? 只是孫連翹還不懂其中關竅,只覺得顧懷袖厲害。 她嫁了顧寒川,也知道丈夫是把扶不上墻的爛泥,要想給扶上來,花的力氣可大了,如今不好好經營著一些,等到要動用關系的時候可就遲了。 “我看張家也不是什么簡單的地方,你那大嫂這一件事,可得小心著。這人能把事情辦得這樣滴水不漏,心思又細又毒,可跟蝎子尾巴尖一樣了?!?/br> 孫連翹嘆氣,“天底下最好治的就是人的病,最難治的是人的心,我父親常常這樣說。往日我不懂,可現在是越來越明白?!?/br> 最難治的是人的心,不是人的病。 顧懷袖點著頭,卻道:“這事便談到此處,我心里有個數?!?/br> 孫連翹能說的都說了,她也說這陳氏這身子是已經壞了,對救治之法絕口不提。 顧懷袖琢磨著,孫連翹一不可能插手,二不說這救治之法,怕是已經沒辦法了。脫韁的野馬,用來形容一個人的病,哪兒還能有好? 現在,只看這件事對顧懷袖有什么價值了。 她笑:“這園子里,倒是梅花挺好?!?/br> “好!” “好詩??!” “張大公子出手果然不凡,漂亮漂亮……” “揆敘公子過譽了……” 前面忽然一陣熱鬧的聲音傳來,顧懷袖跟孫連翹頓時停住了腳步。 這梅園里的梅花都是一片一片的,往前面走多了,便越是接近男客們那邊。 今天沒下雪,外面擺了幾張紫檀雕漆的長方桌,湖筆徽墨宣紙往那桌上一堆,文人墨客齊聚一堂,你一句我一聯,正在斗詩呢。 恰好方才張家大公子廷瓚出了一聯絕的,一吟出來便贏得了滿堂的喝彩。 男女有別,遠遠見著卻還是默許的。 不過眾人都知道個分寸,到了這里,也就該回去了。 士子才人眾多,顧懷袖瞥了一眼,便見到張廷玉坐在一邊,手指擱在茶杯邊緣輕輕敲著。 顧懷袖老覺得這動作熟悉,她試著用手指輕輕在自己掌心里敲擊。 “……” 她愣了一下,卻頃刻之間笑出來。 孫連翹奇怪,顧懷袖怎忽的笑了? “怎么了?” “不……只是想起一些戲文里唱的有趣兒的詞了……” 顧懷袖怎么也想不到,張廷玉一直敲著的是這一段唱詞,原本敲著不一定能感覺出來,可那一瞬間還真是靈機一動,竟然把那拍子給對上了。 孫連翹執意要問,顧懷袖卻怎么也不肯說了。 兩個人這就要往會走,沒料想梅林之中忽然有人喊了一聲“在那兒呢”,接著便聽見“嗖”地一聲響,還伴著弓弦彈動的聲音。 顧懷袖只瞧見眼前墜落了一片青影從她面前掉下來,正好砸在她腳邊上,嚇了她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