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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谷外。 白子鶴將一地的蛇蟲處理完畢,方說:“傅老板,你治好我的傷,我方才救你一命。都說有一恩報一恩,我們的恩情,可算是兩清了?” 傅懷仁睜開眼,將視線從滿地毒蟲上挪回來,問:“白少爺這話是什么意思?” 一邊這樣說著,一邊不動聲色地將手摸到了袖子里。 白子鶴雖然被白歧打包送上了馬車,容庭芳也不管不問,但其實他們幾個,對這位被掃地出門的少爺心中是抱有戒心的。只是晏不曉大方,容庭芳沒心肺,胖雞根本未將白子鶴放在眼里,故而在旁人眼中,仿佛他們幾個就是傻的,對人毫不警惕。 但說起來——這幫人中,確實也只有傅懷仁看上去好欺負一些。 白子鶴不回答,卻忽然說道:“傅老板知不知道,鳥雀其實是蟲子的天敵?!?/br> 傅懷仁眨眨眼。他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白子鶴的話應當還沒有講完。果然白子鶴繼續說道:“可是聞人兄弟的那只鳥,卻對蟲避之不及,你可知為什么?” ——為什么。潔癖而已,還能為什么。 傅懷仁思忖了一下,試探道:“因為它比萬鶴山莊的鳥值錢?” “因為它——”白子鶴頓了頓,滿面黑線地看著傅懷仁,那句‘因為它吞了萬鶴山莊的鳳靈,便沾染了鳳凰的習性,喜凈愛潔’這一句話就再也沒能說出口。 什么人啊,商人的本性就和錢脫不開關系嗎! 傅懷仁無辜道:“難道不是因為它值錢,白家主才念念不忘,情愿將白少爺你趕出家門,也一定要奪人所愛么?”他視線落在白子鶴頭上的翅翎上,“千里尋香。倘若我沒記錯,這個香料還是從我這里出手的吧?!?/br> 千里尋香。尋的是香,香在人身上,尋的就成了人。傅老板端端正正坐著,一點也沒有即將身為階下囚的自覺?!翱墒前准抑鬟@么尋來,應當是做好了打算,絕對不會連聞人兄弟的鳥的一根毛都沒摸到,便叫少爺你急吼吼跳出來?!彼麌@了口氣,“子鶴兄,你拍東西要被別人抬價,比鳥輸給他人,莫非連個壞人也當不成么?!?/br> 白子鶴:“……” 記得有人說過,寧愿輸給傅懷仁錢,也不愿輸給他這張嘴。聽傅懷仁說話,大約是能氣死無數回。白子鶴眼下就有一些生氣。但他生氣,倒不是氣傅懷仁口無遮攔,而是氣自己。 ——他就不該發些善心,還要與傅懷仁叨叨一番,直接把人按暈了多好。 傅懷仁仿佛知道白子鶴心中所想,直接道:“打暈我是下等方法?!?/br> “……”白子鶴無語道,“為什么?!?/br> 傅懷仁道:“因為晏不曉不會投鼠忌器,他會直接動手?!?/br> 而萬鶴山莊的少莊主,絕對打不過晏不曉。 白子鶴心想,我和晏不曉又無仇無怨,最多是為了聞人—— 傅懷仁又道:“利用我要挾聞人是下下等?!?/br> “…………這又是為什么?!?/br> 傅老板嘆了口氣:“因為他根本不會瞧你與我半眼?!彼行o奈,“你們萬鶴山莊的人,做事之前都不會事先揣摩對手的性格么?你看聞人哪一點像是一個慈悲心腸的人?!?/br> 就算把傅懷仁扔在他腳邊,容庭芳也只會挪步跨過吧。還想要用傅懷仁換容庭芳的鳥,做什么春秋大夢。怕是整個山莊的鶴都要被他搶過去,美其名曰,以絕后患。 “還有——”傅懷仁悠悠道,“威脅我,是下下下等?!?/br> 馬車上的藍衣青年,眼波流轉,面如盈月,笑起來更是十分親切。他溫溫柔柔地說:“自望春樓名振大洲以來,我在滄水遇到過五十八次截堵,在滄水外遇到一百三十八次刺殺。其中五十八次均被不曉攔了下來,剩余一百三十八次?!彼D了頓,方說,“白少爺不妨猜猜看,那些刺客后來怎么樣了?” 白子鶴:“……” 好像是死得挺慘的,尸骨不存。 “知道為什么嗎?”說話間,傅懷仁已經自己下了馬車,他握上白子鶴的手,將那只被的捏爆的蜈蚣給取下來,慢條斯理替人擦了擦,方道,“因為我,比這些毒蟲要毒?!?/br> 滄水望春樓的傅懷仁,生來胎里不足,算命人說他命短,早該活不過十七八。但他不服天命,硬是廣尋奇方妙藥,活到如今這年歲。金丹妙藥他吃過,別的修道者體內的金丹,他也試過。這天下間,能活命的方法,傅懷仁都打聽過。這樣魚龍混雜什么都敢往自己身上試的結果,便是他確實多活了許多年歲,但是—— 也能讓他死得更快。 容庭芳一眼瞧出,傅懷仁體內靈力混雜,毒血泛濫,相輔相生又相克,替傅懷仁延長壽命的同時,也在加劇他身體的損耗。傅懷仁的筋脈受不住洗伐,便無法通闊,他日容不下這些靈力與藥性,就會暴斃而亡。暴斃只需要一瞬間,連回憶過往的機會都不會有。 明明只是被傅懷仁輕輕地抓著,白子鶴卻忽然覺得手腕掙脫不了。他看著傅懷仁笑著問:“但是有件事不是很明白,想問一下白少爺。我不曾見過有人動手前,還要還恩情的?” “……”白子鶴道,“傅老板于我并無過錯。萬鶴山莊所求的也不是傅老板?!?/br> 縱使身在此位不得已,暗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白子鶴下不了手。在他看來,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有恩自然也報恩。一樁一樁算了事,方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