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崔家和爹爹走得近,崔應節更是爹爹最信任的心腹, 秦桑心思一動, 突然意識到, 難不成這門親事是衛家給爹爹的投名狀? 秦桑默然了會兒, 道:“長輩們有長輩的考量,但親事非比尋常,須得自己滿意才行,若不喜, 實在沒必要委屈自己?!?/br> 崔嬈道:“我娘勸我,既是衛總兵親自上門,可見他很重視這門親事。衛夫人是很爽利的一個人,想來也不難相處,婆婆和善,兒媳婦的日子會好過很多?!?/br> 她發出一聲似有似無的嘆息,“她說,只要能得到婆婆的寵愛,丈夫不敢對我不尊重??煞蚱拗g,只要敬重就夠了么?” 她話語里是掩藏不住的惆悵,秦桑反復掂量半天,一咬牙發狠道:“我去攪黃這樁親事?!?/br> 崔嬈臉上明顯露出吃驚的表情,逐漸,眼中有了水光,卻是笑著婉拒了,“就這樣吧,好不好的,日子總是人過出來的。我用心待他,人心都是rou長的,或許他會喜歡上我!” 秦桑身子微微前傾,極其認真地說:“若他對你不好,切勿藏著忍著,就算不忍心讓父母傷心,也要告訴我才是——我替你出氣!” 崔嬈沒把這話當真,卻也笑著應下,“好,我等著你替我撐腰……” 口氣十分的渺茫。 秦桑抿了抿嘴角,沒言語,心中已是打定主意,得把宗家母女換個地方歸置了。 崔嬈單手支頤,隔窗望向湛藍的晴空,眼神幽遠,“遼東太遠了,此一去,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家……” 秦桑同樣望向窗外,聽著悠然作響的檐鈴,漸漸癡了。 不知何時離開了崔嬈的房間,秦桑慢悠悠走在樹蔭下,看著樹葉縫中透進的陽光,在地面上投下大小不一的光影。 月洞門旁,崔應節獨自站著,看上去有些寂寥和落寞。 秦桑揮退侍從,道:“你在等我?” 崔應節的拳頭捏得嘎巴嘎巴響,“阿嬈性子綿軟,受委屈只會默默忍著,衛峰又是個糊里糊涂的愣頭青,滿腦子就那個姓宗的。唉,我真擔心他給阿嬈氣受?!?/br> 秦桑道:“不然找我爹說說,提點衛家幾句?!?/br> “是督主建議衛家求娶我meimei的,”崔應節目中閃過一瞥復雜的情緒,“督主是替我打算,衛家樂意表忠心,我爹娘也滿意衛家的門第和態度,根源在我……我對不起我meimei?!?/br> 秦桑驚了,“我爹?” 崔應節輕輕道:“老大的奶嬤嬤死于我刀下,別忘了他當時的難受勁兒?!?/br> 秦桑不解,“他并沒有怪你,再說你們現在不也挺好的么?” “人都會變,這變化還沒個定數。我會變,老大也會變,假如某天我和他生了隔閡,這事就變成了要命的毒酒。有衛家在,至少多一層保障。都說最難猜測帝王心,我真怕他翻舊賬……” 秦桑倒吸口冷氣,“你知道了?” “嗯,督主剛和我說的,但不讓我露出知道的模樣?!贝迲潎@道,“我心里憋得慌,想來想去也只能和你說說?!?/br> 秦桑稍稍平復下心情,緩聲道:“你且放心,他不是腦子糊涂不分青紅皂白的人,你和他共事那么久,應該了解他的為人?!?/br> 一只喜鵲撲著翅膀飛過,喳喳地啼叫聲讓崔應節回轉過來,因笑道:“開始我也沒想那么深,但督主的擔心不無道理,他老人家畢竟看得長遠一些。還準備提一提我的官職,給我弄個同知當當?!?/br> 頓了頓又說:“妹子,往后老大要是看我不順眼,你得替我說好話——也就你能勸得了他!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我要是真出了岔子,拉哥全家一把??!” 他說的似是頑笑話,語氣輕松,雖嬉笑著,然眼中卻露出異乎尋常的鄭重之色,看得秦桑不由一呆。 秦桑自是一口應下,好安撫他的不安,心里卻有點不以為然,爹爹也好,崔應節也好,未免疑慮太重! 馬車駛離崔家大門,車簾輕晃,初夏的和風帶著遠處木葉的清香潛入,驅散了方才那股子難以言明的悵惘。 清脆的車鈴聲中,秦桑反復琢磨崔應節的話,腦中突然閃過一道極亮的光,禁不住“呀”地驚呼出聲。 “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她似乎明白爹爹的用意了。 較之朱閔青,崔應節兄妹更為親近她,且若無意外,崔嬈就是衛家將來的當家主母,崔嬈的兒子會執掌衛家。 衛家在遼東經營十數年,在遼東大大小小衛所中有不容小覷的影響力,若衛家傾向她,甚至效忠她,那無形中,她將擁有兵力! 足以自保的兵力。 秦桑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 除了考慮崔應節的處境,爹爹一力促成這樁親事,是不是有感于永隆帝和閔皇后的恩恩怨怨,所以才給女兒留了后手? 她沒有母族,沒有父族,也沒有兄弟姐妹。 如果爹爹一去,她連唯一的依靠也沒了。 朱閔青待她很好很好,然爹爹看多了宮闈秘辛,對人心之幽秘,比她有更深的理解。 京城有崔應節,外頭有衛家,哪怕將來有個萬一,她也不至于落得和閔皇后同樣的下場。 一股似血似氣,酸熱苦澀,又帶著些微甜意的熱浪慢慢從心里泛上來,沖得秦桑的鼻子一酸,淚水已模糊了眼睛。 隨即低頭拭去,她深吸口氣,將滿腹心思壓下,再睜眼,已是滿目清明。 秦桑悄悄握緊拳頭,她想,不管未來如何,她和朱閔青都不會發展到那一步。 風動,樹搖,斑駁的樹影紛亂,陽光碎了一地,宛如耀眼的碎鉆。 她的馬車便踏著滿地的明滅波光,一路遠去。 端過時節過后,暑氣越發的重,融融驕陽發著白亮的光,將炎炎熱氣一股腦地撒向京城。 在這溽熱難耐的盛夏,朝堂上立儲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 立江安郡王朱懷瑾為儲君的呼聲最高。 這點秦桑早就料到了,然令她納悶的是,為何到現在還沒馮蕪和朱懷瑾的定親的消息? 難不成要避嫌?要等塵埃落定后再定親? 秦桑想來想去不明白,索性拋之腦后——反正與己無關,她更關心這次立儲的走向。 內閣奏請兩次,然而一直沒得到永隆帝的批紅。 朱緹沒有從中阻擾,內閣的票擬,他一個沒落全送到永隆帝的案前,還勸永隆帝順應朝臣的意愿,畢竟現在也沒其他合適的人選。 因著壽王案的重審,永隆帝被迫讓步,本就對外臣宗親一肚子氣,如今終于能拿捏一把,立馬開始耍脾氣,就是憋著不表態。 朕還沒死呢,立什么儲?等朕病得起不了身再說罷! 把內閣幾位大學士給急的,心道立儲茲事體大,乃是國本,豈能用來賭氣? 正當他們商議著來場“死諫”之時,遼東忽然發來八百里加急軍報:韃靼大舉入侵,遼東全線已全線迎戰,請求朝廷速速調撥軍餉糧草若干…… 軍情緊急,永隆帝順水推舟地將立儲之事延后了。 打仗就要耗費大筆的銀子,但是國庫早已入不敷出,戶部勉強湊出五十萬兩銀子,就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錢。 五十萬兩,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遼東的催糧草的急報一封接著一封,到最后,衛總兵已開始罵娘了! “前方將士餓肚子拼命,后方貪官狎妓吃酒,不滿情緒在軍中蔓延,實在打擊將士們殺敵的志氣?!敝炀熌弥|東急報道,“皇上,不能再拖了,哪怕從別處緊緊,軍餉糧草絕不能短缺?!?/br> 永隆帝躺在龍塌上長一聲短一聲嘆氣,無力地說:“令兩京十三布政司湊銀子,至少湊出二百萬兩,你和內閣商量著分派?!?/br> 朱緹稱是,又提議道:“遼東有兵又有銀子……老奴總覺得心里不踏實,要不要派個欽差去遼東督軍?一來可震懾遼東官場,令他們不敢伸手貪銀子。再者,監督戰事,早點打完這一仗。仗打得越久,耗費的銀子就越多啊?!?/br> 永隆帝思索片刻,目含贊許地說:“有理,你是不能去的,朕離不了你。這樣,你從東廠挑個人前去督戰?!?/br> 如此,朱緹就把朱閔青推了出來。 永隆帝沒起疑心,很痛快地下了道圣旨,然而圣旨還沒出禁宮,得了消息的內閣就表示反對。 朱懷瑾也頭一遭和朱緹發生了明面上的對立。 他態度堅決地反對朝廷派遣監軍督戰,“一軍兩帥乃兵家大忌,極易導致朝廷和的軍帥離心。派去的督軍大多不懂戰事,爭功不說,還會指手畫腳亂指揮一氣,那要出大亂子的!” 可永隆帝現在看他們誰都不順眼,哼唧幾聲,白眼一翻裝病去了。 于是乎,蠟白的夏陽下,朱閔青,并跟班崔應節,連一隊錦衣衛便出了東城門,踏上去往遼東的路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601 02:57:38~20200602 21:38: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豆不見姬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79章 這個時節天氣酷熱, 晴空萬里, 連片遮陰云朵都沒有。 黃土道被大太陽曬得冒煙,細細的塵土隨風飄起,又干又燥的,似乎來個火星子就能點著。 崔應節等人熱得臭汗直流,一出了京城大門就迫不及待敞開領子吹風。 唯有朱閔青整整齊齊扣著衣領,束著腰帶, 渾身的裝束穿得一絲不茍。 秦桑便笑:“都熱得額頭冒汗了, 還端著架子不肯松快松快!” 朱閔青沒回答,只不錯眼地盯著她看, 眼中閃著比陽光更熱烈的光芒。 秦桑被他瞧得有點不好意思, 小聲囑咐道:“身邊別離人, 叫小常福精心伺候吃食,我聽說遼東一早一晚的涼, 和白日間相差挺大的,注意添減衣服,別貪涼?!?/br> 朱閔青一面認真地聽, 一面笑著頻頻點頭, 那樣子乖順極了, 引得不遠處幾個錦衣衛嘖嘖稱奇。 秦桑又道:“你不通曉軍事, 去了少說多看,別說錯了話叫他們笑話你?!?/br> “他們敢?”朱閔青眼神微瞇,隨即稍稍彎腰,貼近她的耳邊, “我去不是為督戰……你明白的?!?/br> 秦桑只覺臉頰更加guntang,輕推他一把,呢喃道:“快去吧,早些結束戰事,早些歸京,我在家等你回來?!?/br> 朱閔青抱了她下,然后飛快翻身上馬,低頭道:“我走了?!?/br> 秦桑仰頭看著他,看著輝煌的陽光肆無忌憚地灑在他的身上,他周身籠罩在光暈中,左耳的紅寶映著明晃晃的日光,更是華光燦爛,簡直叫人睜不開眼。 他在笑,她也在笑。 “去吧!”秦桑笑著,心里甜甜的樣子,“我等你!” 朱閔青驅馬原地轉了兩圈,忽一勒韁繩,倏地俯下身,右手攬住她的肩,以極快的速度親了親她的唇。 當庭廣眾之下,秦桑的臉“騰”地紅到耳朵根,忍不住埋怨似地斜睨他一眼,又是緊張,又是羞澀,一顆心都快迸出來了。 卻又,有前所未有的刺激和愉悅。 在崔應節等人此起彼伏的口哨聲中,朱閔青回首一笑,輕揚馬鞭,逐漸消失在驛道遠方。 知了長鳴,道旁的白楊樹葉子在風中歡歌似地嘩啦啦響。 陽光白燦燦,秦桑的臉緋紅。 日子進了三伏天,愈加悶熱難當,而遼東的戰事也是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雖沒有大捷的戰報,卻也沒有吃敗仗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