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秦桑嘆口氣,馬上又搖頭苦笑,“我真是說胡話,如今還提這個做什么,都是沒辦法的事,爹爹的名字都在花名冊上,怎么可能不入宮!” 她只顧著自言自語地感慨,卻沒發現,朱閔青的臉色一點一點白了,眼神也有些發愣。 這場雨飄飄搖搖下了一夜,到第二日拂曉,已是風停雨住,清晨太陽升起來,又是個大晴天。 因御賜的大宅子賣了,他們搬回了那座三進小院,朱閔青和秦桑還是面對面住著。 朱閔青今日沒有去署衙當差,早飯也沒吃,一大早就在院子里來回溜達。 良久,他終于下定什么決心似的,大踏步走到秦桑窗前,敲了敲窗欞。 窗子開了,秦桑淺笑道,“有門不進,偏要和我隔窗說話?!?/br> 朱閔青沒動,默然盯著她。 秦桑逐漸笑不出來了,他那雙鳳眸蘊含著復雜到無法言喻的情緒,似有無限的喜悅,又有迷茫的眷戀,還有罕見的忐忑和不安。 莫名的,她直覺他要說出一件極為重要的大事。 她從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只有自己。 清風拂過,竹葉沙沙,檐鈴叮當。 他張了張嘴,“阿?!?/br> 秦桑屏住了呼吸。 “我不想再言不由衷、拐彎抹角地遮掩我的情意,我……”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絲的沙啞,微微發抖,“我,喜歡你?!?/br> 突如其來的表白,秦桑一驚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她抬頭望著他。 明媚的陽光肆意地灑下來,他左耳的紅寶耳珰發著耀眼奪目的光芒。 秦桑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翹起,她想表現得更矜持一些,可她做不到。 心里像有只小鹿歡快地蹦來跳去。 時至今日,兩人風風雨雨一年多,不用挑明她也能察覺到他的情意。 可這句話明明白白說出來的時候,她比自己想象得更期待,也更雀躍。 非常奇特的感受,一瞬間身子變得很輕,就像飛到了云端,飄飄然的。 笑意止也止不住地溢出來,清風徐來,空氣里都是甜絲絲的味道,就像有誰撒了把霜糖。 跳枝兒的叫聲愈發婉轉,連聒噪的蟬聲也變得柔和,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 原來被喜歡的人表白,是這樣的美好。 朱閔青微涼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龐,“哥哥好不好?” 秦桑點頭,與有榮焉的樣子,“好?!?/br> 朱閔青的眼睛閃爍著,似有流光劃過,“叫聲好哥哥可好?” 秦桑抿著嘴笑,輕輕打了他一下,臉更紅了。 溽熱難耐的夏天過去了,霜葉繽紛、果實累累的金秋,在愈來愈凄苦的蟬聲中走向京城。 就在人們忙著準備中秋節時,一封來自監察御史的彈劾奏章在京城引起軒然大波。 此御史姓盛,剛調入都察院沒兩天,連京城有幾座城門還沒弄清楚呢,就一個折子遞上去,彈劾當朝內閣首輔蘇老大人結黨營私、收受賄賂、打壓異己、禍國殃民! 蘇家的門生故舊驚呆了,錯了吧,這些罪名怎能安在閣老頭上?這一向是朱緹的罪名??! 驚愕過后,他們一打聽算是明白了,原來這個盛御史之前在新樂做過縣令,給朱緹建了好幾座生祠,就是個阿諛奉承的小人。 你個小人竟敢惡人先告狀! 這下可算捅了馬蜂窩,彈劾盛御史和朱緹折子、還有替蘇首輔辯白的折子雪花片一樣飛來。 因為奏折要通過司禮監呈遞御前,蘇黨一派一直盯著朱緹,如果他不呈遞,他們就接著寫。 朱緹嘿嘿一笑,一封沒扣,全給皇上抱了過去。 永隆帝看著滿案的折子,那個鬧心,恨不得一把火燒了。 這些人,就不能讓他安安生生過個中秋節嗎? 永隆帝隨手翻開一個折子,看了看,扔下,再拿另一個,又扔下…… 他的臉色逐漸陰沉,“滿朝的臣子,全在為蘇光斗說好話?”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513 00:17:09~20200514 00:37:3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cecilia、35237848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1章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站在蘇首輔一方, 比如馮次輔就一如既往地保持緘默, 再比如江安郡王,罕見地寫了篇關于朋黨之害的策論。 還有被蘇首輔打壓排擠的幾個朝臣,也跟在盛御史后面上了措辭不那么激烈的彈劾折子。 只不過朱緹沒拿到皇上跟前而已。 于是朱緹裝模作樣嘆息一聲,帶著三分艷羨三分無奈四分驚心道:“蘇首輔兩朝元老,做過先帝的伴讀,還曾指點過陛下的功課, 尊稱他一句帝師也不為過, 學問是一等一的好?!?/br> “而且他親自主持過五次科考,這些人大多是他的門生, 或者門生的門生。讀書人最是尊師重道, 眼見老師遭人彈劾, 一時群情激憤也是有的。但說朝中都是蘇首輔的人,也不盡然, 剩下的人有可能在觀望?!?/br> 永隆帝一聽臉色更黑了,他知道蘇光斗在朝臣中很有號召力,但一直沒當回事。 在這位天子看來, 權臣也好, 權閹也罷, 所有的權力都來自于皇權, 只要他想收回,隨時都能收回來。 但當他看到朝中輿論呈一邊倒的趨勢時,他忽然發現自己錯了,帝王的制衡之術, 他似乎要玩不轉了。 永隆帝心里那個憋火,冷哼道:“這不就是借科名結黨?科舉是為朕、為朝廷選舉真才實學的治國良臣,倒成了他籠絡人心的手段!用公權施私恩,先不說營私不營私,只這一條就不行!” “皇上息怒,龍體貴重,為他氣壞了身子不值得?!敝炀熋竦?,“管他多少門生,都是皇上的子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是統統處置了,也沒人敢說個不字?!?/br> 永隆帝神色一動,卻又搖頭:“朕恨這些結黨的人,可又不能大動干戈,都辦了,誰來辦差干活?” 朱緹笑道:“其實這樁公案的源頭還是耿向忠,若不是他勾結保定衛所搶劫賑濟糧藥,差點激起民變,盛御史也不會彈劾蘇首輔——耿向忠可是蘇首輔的得意門生?!?/br> 一句話提醒了永隆帝,若有所思地看著一案的折子,思索半晌道:“先讓蘇光斗上個自辯折子,朕要聽聽他怎么說。替他辯白的官兒里頭,你挑幾個主要的查查,往嚴里辦,至少要叫他們清醒清醒,朕才是定他們生死榮辱的那個人!” 朱緹領旨下去。隔了兩日,蘇首輔顫巍巍跪在御前,呈遞上自辯折子,永隆帝看過一笑,親手扶起了老相國。 而盛御史的折子也好,替蘇首輔申辯的折子也好,還有反過來彈劾朱緹的折子,永隆帝一概留中不發。 蘇首輔安然無恙,但與蘇家來往密切的四人,戶部左侍郎、吏部的兩個郎中、還有都察院的右僉都御史,卻因不同的罪名受到懲處,或流放、或罷黜、或降職。 自始至終,蘇首輔未說一句求情的話。 就算再糊涂的人此時也看明白了,皇上在警告蘇家收斂點。 鬧哄哄一個多月過去,風波漸消,皇上安心雕石頭去了,京城又恢復一片風平浪靜。 隨著一場場的秋雨,天氣逐漸轉涼。 應盛夫人之邀,這日一早秦桑便去盛家新宅做客,本是高高興興出門,誰知馬車剛走進東窄巷,迎面就來了蘇家的馬車。 窄巷不寬,卻不至于容不下兩輛馬車,只需一輛馬車向旁邊避讓避讓就好。 可問題在于誰主動讓路。 若是別人家倒也罷了,面對蘇家,秦桑絕對不避讓。 蘇家的馬車同樣一動不動。 兩方僵持起來。 日頭一點點升高,蘇家的人率先耐不住了。 車簾掀開,蘇暮雨的臉露出來,仍舊是得體的微笑,語氣溫和卻透著隱隱的倨傲,“秦小姐,雖說我不愛用身份壓人,可今日有急事,還請你的馬車讓一讓?!?/br> 秦桑也是一笑,不卑不亢道:“蘇小姐約莫忘了,我母親也是誥命夫人,和你母親一樣的品階?!?/br> 蘇暮雨不由怔楞下,隨即冷笑道:“我倒忘了,朱總管一咬牙捐了幾萬兩銀子,求皇上賜了個恭人的誥命?!?/br> 秦桑東瞧瞧西望望,問道:“這附近有醋坊嗎?” 豆蔻答道:“并沒有,小姐要買醋?” 秦桑十分正經地說:“定是你記錯了,你聞聞,滿巷子這一股子酸味!” 豆蔻明白過來,捂著嘴吃吃地笑。 月桂腦子轉得慢,可身體反應不慢,見豆蔻笑,她也跟著大笑,笑聲歡快爽朗,直引得過往行人不住張望。 蘇暮雨臉色一紅一白,好半天才緩和下來,一面搖頭,一面端莊地笑道:“秦小姐真有意思,用錢買來的虛名也值得我眼紅?我蘇家詩書傳家,儒林典范,看重的是仁義……” “好個儒林典范!”秦桑譏誚道,“教出的得意門生竟然搶老百姓的救命糧,真是仁義得很吶!” 蘇暮雨語塞,竟是辯無可辯,駁無可駁,一時惱怒道:“我祖父頂多是個‘失察’,皇上都沒判我家的罪,你充什么理中客!別覺得自己多高尚,你們捐出去的銀子就是干凈的?敲詐勒索,收受賄賂,不要以為別人不知道這些銀子的來路?!?/br> “洗不掉自身的罪名,就想拖別人下水?這手禍水東引的招數使得不錯,這些話,你蘇家盡可指使門生故舊參我爹去,滿朝臣子一個鼻孔出氣,也算我朝的一大景觀了?!?/br> 蘇暮雨腦子嗡地一響,猛地想起祖父叮囑的“已遭皇上猜忌,暫且低調行事,從長計較”,她竟給忘得死死的! 可給秦桑讓路,她實在太不甘心。 秦桑生生攪了她和江安郡王的姻緣,她本可以是未來的皇后! 可如今,江安郡王和蘇家關系逐漸疏遠,在保定府更是一力幫著秦桑對付蘇家的人,竟有與蘇家為敵的趨勢。 她是什么指望也沒了。 祖父叫忍,可要忍到什么時候?這一讓,自己在京中貴女圈里還能抬得起頭嗎?蘇暮雨猶豫著,卻見對面的馬車沖了過來。 頭皮一炸,蘇暮雨尖叫:“快躲——” 她出聲的同時,馬車夫已忙不迭趕著車往街邊躲,幾乎和秦桑的馬車緊貼著擦過。 還好沒弄個人仰馬翻,卻把蘇大小姐嚇了個花容失色。 她瞠目望著遠去的馬車,喃喃道:“簡直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