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朱閔青的手虛虛向她的方向探去,“別走太遠,租不到就算了,幾十里的山路我走得動?!?/br> 秦桑極快地握住他的手,“我曉得?!?/br> 朱閔青用力回握一下才慢慢松開,隨著她腳步聲的遠去,周圍逐漸沒了聲響。 又黑,又靜,沒由來的空虛。 雖然知道不會有回應,他還是忍不住喚道:“阿桑,你在嗎?” 室內靜默,只有秋風吹進來,一下下叩著門,擾得他心煩。 朱閔青繼續等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息,也是是一兩時辰,他漸漸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雙手虛張,小心翼翼伸出一只腳,確定前頭沒有障礙物才慢慢伸出另一腳。 沒秦桑在身邊,似乎每走一步都成了極其困難的事。 咣當,腳下一絆,似是踢到小杌子,朱閔青踉蹌幾下,沒摔倒,但扯到了傷口,疼得他額頭直冒冷汗。 外頭好像有人說話,隱隱夾雜著女聲,朱閔青一陣欣喜,一面喊著秦桑,一面摸索著走到屋外。 今日應是個大晴天,隔著兩層棉布都能感到刺眼的陽光。 眼睛很痛。 朱閔青一手遮在眼睛上,一手向前伸著,漫無目的地在空中劃過,“阿桑,你在嗎?” 須臾,便聽一陣霍霍腳步由遠及近,很重,卻是矯健敏捷。 朱閔青一怔,手還沒來及收回,便被來人一把握在手里。 入耳是崔應節嚎天嚎地的哭聲:“我的老大啊——可擔心死兄弟啦,哪哪兒都找不到你,還以為你死啦!” 朱閔青用力扯回手,冷冷道:“你才死了?!?/br> 崔應節抹一把鼻涕眼淚,不由分說又死命抱著朱閔青,“找不到你和秦姑娘,督主那眼神誒……嚇得我魂飛魄散,可不是快死了!” 胸前傷口驀地受到擠壓,朱閔青吃痛,渾身毛孔猝然收縮,連連倒吸氣,真恨不得一刀宰了這小子。 崔應節終于發現老大的異常,吸吸鼻子來回打量他幾遭,驚叫道:“老大你受傷了?” 朱閔青卻問:“阿桑呢?” “秦姑娘在外頭和江安郡王說話呢,說起來多虧江安郡王,我們才能找到你們。大部分護衛都護著皇上,還要提防瓦刺人再次來襲,唉,要不是江安郡王說在這附近遇到過你們,還真不好找著?!?/br> 崔應節說得眉飛色舞,沒注意朱閔青的臉色是越來越難看,“聽說我們人手不足,他還親自幫忙找人,督主對他那是感激得……” “閉嘴!”朱閔青低聲喝道,“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br> 崔應節訕訕住了口,然而舌頭還是癢癢,“老大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被石灰燒了?!?/br> “石灰?!”崔應節聲音陡然提高,驚慌失措道,“老大,你千萬不要瞎,我可全憑你罩著呢!” 朱閔青扭頭望他這邊“看”了一眼。 他明明蒙著眼睛,但崔應節清楚地感受到兩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頓時汗毛倒立,于是,他默默扶住了朱閔青的胳膊。 朱閔青嫌棄地甩開他的手,獨自挪動著腳步,提高嗓音道:“阿桑?” 院子里的喧鬧引得院子外的人不住回頭,聽見朱閔青叫她,一時也顧不得眼前的朱懷瑾,回身就跑,“我在!” 秋風颯然,幾片黃葉掠過朱懷瑾的肩頭,溫和的笑容變得苦澀,眼神暗了下,卻是轉瞬即逝。 朱懷瑾命人牽馬,縱身一躍而上,又吩咐一聲:“請朱大人上馬車,多鋪幾層厚褥,你們幾個好生伺候著?!?/br> 他沒有和朱閔青見面的意思。 劉文不解:“郡王爺,您不過去了?” “想見的人已經見了,其余人不見也罷。"朱懷瑾嘆了一聲,一提韁繩,徑自消失在茫茫秋色中。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416 01:15:34~20200417 11:58: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心飛揚xy 10瓶;千金埋骨 6瓶;芙蓉王、言它 5瓶;ccccccofu 3瓶;太太更文了嗎??、流浪小妖 2瓶;35237848、cecilia、我想粗去丸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6章 日頭已經斜下, 照得西山行宮的黃琉璃瓦一片燦爛炫目, 昏昏煌煌的日影中,角門前站著一個身著紅色蟒袍的宦官,正沖著秦桑微笑。 時隔多日,她終于見到了爹爹。 秦桑從馬車上跳下來,幾步奔到他跟前,若不是看到還有旁人在, 就要撲到他懷里去了。 她只叫了一聲“爹爹”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又笑,又是拭淚。 朱緹目中閃著微光, 輕輕撫著女兒柔順的烏發, 喃喃道:“沒受傷就好, 沒受傷就好……” 他的聲音帶著很重的鼻音,手指也微微顫抖著, 看得出心中是極度的激動,只是強撐著不肯宣泄出來。 秦桑哽咽著嗓子道:“我沒事,哥哥為保護我受傷了?!?/br> 朱緹拍拍女兒的肩膀, 似是寬慰, 卻沒有言語。 朱閔青由人扶著下了馬車, 側耳辨了下聲音的方向, 對著朱緹道:“督主,可是一切安好?” 朱緹上下打量他一番,嘆道:“還算順利,等等再說差事, 先讓太醫看看你的傷?!?/br> 秦桑習慣性地挽起朱閔青的手,輕聲道:“前面是臺階,慢慢走……有道門檻,抬腳?!?/br> 朱閔青很聽話,按照她的指示小心挪著步子,那副乖順的樣子幾乎讓后面的崔應節眼珠子瞪出來。 在朱緹面前他不敢隨隨便便開玩笑,偷偷覷了一眼督主,卻見督主只是笑著看老大他們,有驚訝,卻不見介意。 崔應節不禁搖頭暗嘆:妹子,哥盡力了…… 朱閔青和秦桑的住處安排在行宮西北角一處靜謐的偏宮。 名曰宮殿,其實很小,只三間正房并東西兩個廂房,更像一處四合院。宮墻上的紅漆脫落得東一塊西一塊,地上磚縫間的蓬草也沒人清理,處處透著一股子冷清的氣象。 豆蔻也在,她沒有受傷,就是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涂著膏藥,一見秦桑就涕淚磅礴,淚水混著藥膏,沖得臉上黑一道白一道,頗有幾分滑稽。 秦桑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快收收你的眼淚,瞧這張花貓臉都不漂亮了。月桂呢?” “她摔傷了腿,不能進來伺候,老爺把她安排在外頭養傷?!倍罐⒛ㄖ蹨I說,因見少爺行動不便,小姐一人攙著好像有些吃力,忙上前扶住少爺另一邊胳膊。 朱閔青扯扯嘴角,吐出兩個字:“多謝?!?/br> 少爺竟然向她道謝!豆蔻一激靈,立馬撒手后退幾步,“奴婢去看看太醫來了沒有?!?/br> 不多時,太醫院的張院使匆匆而至。 朱閔青前胸的傷看著兇險,實際未傷及筋骨,養養就能好,但眼睛的情況不容樂觀。 張院使只是略翻了翻他的眼皮,朱閔青登時就淚流不止,別說看東西,就連眼睛都睜不開。 張院使口中說著無事,用幾幅藥就能好轉,卻是對朱緹搖搖頭,秦桑瞅見,立時一顆心揪得緊緊的。 朱緹皺了皺眉頭,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看朱閔青的目光有點復雜。 小黃門請太醫下去開方子,豆蔻去熬藥,須臾,屋子便剩了他們三人。 朱閔青把林中遇襲的事情備細說明,末了道:“定不是瓦刺人作亂,倒像是趁亂殺了幾位郡王嫁禍給瓦刺人的意思?!?/br> “東廠拿了幾具尸首在查此事,江湖人厲害,我東廠也不是吃素的?!敝炀熌﹃饣南掳?,笑容帶著幾絲神秘,“你們猜這次皇上脫困,哪位的功勞最大?告訴你們絕對猜不到!” 秦桑失笑:“肯定不是您,就別賣關子了?!?/br> “寧德郡王!”朱緹一拍手笑道,“那個慫包,這次一反常態,第一個沖進御帳,背起皇上撒丫子就跑,那勁頭,生怕誰跟他搶皇上似的!” “他?”秦桑訝然,卻不算太意外,冷笑道,“功勞?我看他才是最可疑的人!先是突然出現在京城,又一頭扎進秋狩隨駕隊伍里,無利不起早,他定然有所謀劃?!?/br> “當時一片混亂,誰都看不清路,他竟然一路暢通跑到了湖邊,若事先沒探過路才是見鬼?!敝炀熓樟诵?,目光逐漸變得陰冷,“可惜皇上被他感動了,現在可寶貝著呢。李貴妃、朱承繼……哼,當我是擺設么?!?/br> 秦桑沉吟了好一會兒,猶豫不決道:“江安郡王那里或許有線索,爹爹不妨也問問他。這次他同樣吃了大虧,他脾氣雖好,但不是忍氣吞聲的人,此時定然也想查個水落石出?!?/br> “我正打算與他合作查案!”朱緹笑道,“他前兒個剛見過皇上就來找我,請我幫他查查夜襲的真相,倒像是求我辦事。聽聞你二人下落不明,還自告奮勇親去找人,嘖嘖,他這人,有點兒意思?!?/br> “那……他能算作朋友嗎?” 朱緹笑了兩聲,“至少現在不是敵人,以后嘛,且等我再觀察一陣子?!?/br> 房門輕響,隔著門簾傳來小黃門恭敬的聲音,“老祖宗,皇上傳人過去商議回程的事?!?/br> 朱緹站起身正正冠帶,叮囑秦桑道:“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吩咐當差的宮人,千萬別委屈了自己?!?/br> 秦桑一直把他送到門口,低聲問道:“爹爹,他的眼睛能好嗎?” 朱緹同樣低聲答道:“不大樂觀,先別告訴他?!?/br> 秦桑在風中默立半晌才回屋。 挑簾進來,屋里氣氛很怪,豆蔻捧著藥碗立在床頭,滿臉的不知所措。 朱閔青靠著大迎枕半躺在床上,嘴角繃得緊緊的。 秦桑從豆蔻手中接過藥碗,側身坐在床邊,柔聲道:“不高興了?” 朱閔青道:“并無?!?/br> 豆蔻見狀,立即無聲退了下去。 秦桑暗笑一聲,“還說沒有,方才一提江安郡王,你的臉就黑了,爹爹都說他不是敵人了,你怎的還看他不順眼?” 朱閔青冷冷道:“他脾氣雖好,但不是忍氣吞聲的人——我竟不知你和他如此相熟?!?/br> 秦桑有些摸不著頭腦,“前前后后也接觸過五六次了,多少對他的為人有所了解,就這也值得你生氣?” “我沒生氣!真是好笑,我有什么可氣的!” 他語氣很沖,秦桑一陣愕然,只當他是因眼傷心情不好,舀起一勺藥,小心地吹涼,送到他嘴邊,“不管你氣不氣,藥總是要吃的,張嘴,不然我就捏著你鼻子灌了?!?/br> 朱閔青忍了又忍,終是乖乖張開嘴。 藥中有安眠的成分,少傾,朱閔青便沉沉睡去。 秦桑悄然出門,在廊下倚柱而坐,盯著逐漸發暗的天際兀自出神。 暮色蒼茫,緋紅的穹頂籠罩著大地,歸鴻翩翩起落,伴著幾聲烏鴉啼叫,靜謐中透著一股不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