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朱閔青偷偷看了看她,放緩馬速,脫下氅衣披在她身上。 秦桑笑了,討巧道:“哥哥對我真好,除了娘,還是第一次有人脫衣服給我穿?!?/br> 朱閔青耳朵發燙,臉上仍是面無表情,“我對你好,你很歡喜?” “當然!” “那就不要被別人三言兩語騙走了?!?/br> “怎么會?這世上,我只相信爹爹和哥哥?!?/br> 朱閔青唇邊浮上一抹笑意,“知道就好!” 秦桑見他顏色霽和,便順勢問道:“你和江安郡王有宿怨?” 朱閔青嘴角耷拉下來,“沒有?!?/br> “就算他目的不純,但也救了我,可你的反應太激烈了,簡直把他當成了仇人?!鼻厣2唤獾?,“他明白表示出和爹爹交好的意思,這是一個契機,你為何要拒絕?” “爭取他做什么?” “他來京定然是為皇位而來,我們助他一臂之力,若他登基,總不至于為難從龍之功的爹爹吧?!?/br> 朱閔青簡直要氣笑了,“你竟打的這主意!他有蘇首輔扶持,用不著咱們?!?/br> “御下之術,在于制衡?!鼻厣S挠牡?,“朝堂上蘇首輔分量極重,若內廷沒有實力相當的人與之抗衡,他就會獨攬大權。這也是皇上放權給爹爹的原因,內閣、司禮監相互制約,皇上的位子才會穩?!?/br> “如果他玩過河拆橋的把戲呢?” “只有接觸一個人才能了解一個人,如果他是個念舊情的人呢?” 朱閔青越聽越煩,“我是決計不同意的,你去問督主,若督主同意你隨便和他交往!” 秦桑知道再說下去兩人定要吵起來,便聰明地住了口,伸出根指頭戳戳他,“哥哥,我還受著傷呢?!?/br> 朱閔青心下一軟,放緩口氣道:“是我的不是,不該亂發脾氣,你……以后少提那個人,我聽見他名字就煩?!?/br> 秦桑大眼睛流露出些許迷惑,看著他別扭的面孔,神情竟和崔嬈有點相似,腦海中猛然間劃過一道亮光,然沒等抓住便轉瞬即逝。 前面就是馬球場,朱閔青下了馬,扶著秦桑坐到避風處,半跪在她面前,“我看看傷勢,你忍著點?!?/br> 秦桑臉頰微微泛紅,扭捏道:“回去找郎中看吧?!?/br> “普通的外傷我比郎中強?!?/br> 朱閔青左手托著她的腳,小心脫去鞋襪,只見腳踝處略有紅腫,他輕輕捏了幾下,“骨頭沒事,回家用冷帕子敷一敷,過兩天就會好?!?/br> 秦桑臉皮微紅,也不知是疼得,還是羞得。 朱閔青面色如常,一邊給她溫柔地套上襪子,一邊泰然自若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現在就是個郎中,給你檢查傷勢而已,不要亂想!” 話雖如此,但他的手指尖一直微微顫抖著。 “呀!”旁邊傳來一聲驚呼,崔嬈臉紅得幾欲滴血,捂臉就往回走。 秦桑叫道,“崔jiejie回來,你誤會啦!” 崔嬈慢慢走過來,扭捏道:“我遠遠看見你們的身影,就趕緊跑過來迎你,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不,你來得剛剛好,我傷了腳踝,我哥替我看傷來著?!?/br> 崔嬈莫名松了口氣,雖知不該,然得知他二人沒什么,心中還是生出幾分竊喜,因笑道:“你沒事就好,我們幾個擔心得不得了?!?/br> 朱閔青慢慢起身,眼中閃過一絲陰寒的光,冷笑道:“阿桑有驚無險,她們可要險象環生了!” 秦桑道:“我當時只顧追球,后面什么情況根本沒注意到,你看到了什么?” “一片混戰,我也沒瞧太真切,總歸那幾個人跑不了。待會兒你只看著,無論誰跟你求情都不要理?!?/br> 場邊眾人還沒走,幾個女孩子坐在一起,袁鶯兒兩眼淚汪汪的,好像剛哭過一場,她胳膊上纏著細布,散發著nongnong的藥味。 她滿含幽怨地看向秦桑,好像受了多大委屈,有意無意地抬抬手上的胳膊,似是等她發問。 秦桑的確好奇,卻偏不說話,穩穩當當坐著,就當沒看見。 袁鶯兒嚶嚶哭起來。 楊玉娘最煩她這樣惺惺作態,皺著眉頭不悅道:“哭什么啊,不過蹭破點油皮兒,又不是摔斷了胳膊!” 她說話,邱青必定反駁,“那疾風馬蹄子都快踹到她身上了,差點就沒命,哭幾聲還不行?” 秦桑這才知道身后那聲痛呼竟然是袁鶯兒, “行了!”朱閔青橫眉掃了一圈在場的人,“疾風性子溫順,不會無緣無故發瘋,到底怎么回事你們肯定清楚,別讓我費工夫?!?/br> 無論心里有鬼沒鬼,此時眾人臉上皆是愕然至極的表情。 這是把她們當成嫌犯了? 一片寂然,只聽風過草地的簌簌聲。 蕭美君率先沉不住氣,“你什么意思,懷疑我們害她?笑話,打馬球本來就是危險的運動,她技藝不行反倒怪別人!” 蘇暮雨的臉色也不大好看,“朱大人,我們留下來是為了確認秦小姐的安危,你的懷疑無憑無據把我們扣在這里,實在不妥?!?/br> 本來低頭垂淚的袁鶯兒也冒了出來,“蘇jiejie說得對,我們都是官宦女眷,不是你的犯人,你無權審訊我們?!?/br> 崔嬈等三個錦衣衛的女眷互相看了看,誰也沒說話。 朱閔青扯扯嘴角,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在這里,總比錦衣衛去諸位府里拿人要好看得多吧?” “我不信你敢去我蘇家拿人?!弊畛醯捏@慌過后,蘇暮雨漸漸恢復平靜,“朱總管權勢再大,也沒到一手遮天的地步?!?/br> 朱閔青挑眉道:“蘇小姐想要做出頭鳥?若你問心無愧,何懼在此逗留片刻,你若鬧起來,小心有人借機脫身?!?/br> 這邊的爭執引起了那邊蘇家男子的注意,他們立時圍過來,為首的蘇家大哥喝道:“朱閔青你膽敢扣押我蘇家的人,真當我蘇家是好欺負的?” 一直沉默的馮蕪也道:“秦meimei受了驚嚇,朱大人想要出氣也要找對人?!?/br> 蘇家、馮家是當朝重臣,兩家的千金小姐被當做嫌犯對待,不要說傳出去別人怎么看,他們自己都覺得是奇恥大辱。 是以堅決不能同意! 朱閔青沒說話,一腳踢向旁邊的白楊樹。 咔嚓,碗口大的樹干從中斷裂,吱嘎吱嘎響著轟然倒地。 眾人的臉都嚇白了。 遠處烏云層層疊疊,越積越重,忽聽一陣爆炸似的暴雷聲,哨風卷著砂石狂飆而過。 變天了! “幾個月的風平浪靜,你們大約忘了我的手段?!?/br> 他陰冷的聲音,在滾滾雷聲的夾縫中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壓得眾人透不過氣。 “我不是在同你們商量?!?/br> “錦衣衛拿人,從不問理由,東廠審案,法外治權。督主給各家老大人留面子,你們也要識相點!” 朱閔青嘴角勾勾,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們該慶幸我meimei沒事,不然蘇家也好,馮家也罷,我管你是誰,咱們詔獄里見?!?/br> 蘇家幾人沒料到他如此強硬,大有撕破臉也在所不惜的架勢,一時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朱閔青環視一圈,看出他們生了退縮之意,口氣已經變緩,“其實這事并不麻煩,大概是誰我心里也有數,你們當中清白的,犯不著給別人當槍使?!?/br> 蘇暮雨心下一動,馬球是她提議打的,如果這事說不清楚,會不會牽連到蘇家和朱緹的恩恩怨怨? 朱閔青見無人再反對,便道:“你們互相揭發,只要你覺得有人不對盡可大膽說出來,若有人礙于情面不愿當眾說,那就去詔獄我們私下聊。崔嬈,你先說?!?/br> 猛然被點到,崔嬈唰地漲紅了臉,不過即是他問,她無論如何也要須得給他捧足了場面。 是以她仔細回想了一會兒才說:“我記得秦meimei在最前面,緊跟著的是袁小姐,我位居第三,蘇jiejie從后超過我,隨即蕭小姐也超了我,她們擋著我的視線,后面的我就沒瞧清楚?!?/br> 不待朱閔青問,楊玉娘答道:“我當時正和邱青糾纏不休,眼中只有她,旁的一概沒注意?!?/br> 邱青也道:“我和她在最后面,前面是馮jiejie,我瞧得真切,她沒到前面去?!?/br> 朱閔青的目光投向袁鶯兒,“你呢?” 被他陰森森的眼神盯著,袁鶯兒沒由來的一陣心虛,不知不覺已出了滿頭冷汗,結結巴巴道:“我什么也沒瞧見,我只盯著丸球,然后秦meimei的馬就突然驚了,我被殃及,差點摔死!” “可你離得最近,而且你的動作無人看到,偏偏你又和我meimei有嫌隙?!?/br> “我沒有!不是我!” “是誰?” “我怎會知道!” “你應是不知道詔獄讓人開口的法子?!?/br> 朱閔青從倒下的白楊樹上取下一截拇指粗細的樹枝,慢慢走到袁鶯兒面前,“順著你的喉嚨刺下去,直接扎到你的腸子,這叫串串兒,一時半而死不了,掙扎三四天血盡而亡,袁小姐,想試試嗎?” 袁鶯兒緊緊捂著嘴,嚇得抖如篩糠,癱在地上縮成一團,只拼命的搖頭。 朱閔青冷冷道:“說!” “我說……我說!”袁鶯兒眼珠子四處亂瞄,猛一指蕭美君,“是她,是她拿球杖故意擊在馬后臀!” 蕭美君臉色劇變,厲聲道:“胡說!你魔怔了不成?他是嚇唬你呢,他不敢動你,你個蠢蛋!” 樹枝輕輕落在袁鶯兒的肩上,朱閔青的眼睛黑如暗夜,沒有一丁點情緒,“騙我?” 周圍的空氣頓時凝固了。 袁鶯兒幾乎嚇暈過去,不管不顧喊道:“我沒胡說,是她趁亂下黑手,她恨秦桑害她父親丟了爵位,” “她讓我幫忙,我是陽奉陰違,我沒動手!朱大人,冤有頭債有主,你找她去,不干我事??!” 大顆大顆的冷汗從額頭滾落,蕭美君一時辯無可辯,強自發狠道:“袁鶯兒,是你干的吧,因我和秦桑不和,你故意嫁禍給我!蘇家春宴,你被秦桑罵得灰頭土臉,你也想報復她!” 袁鶯兒大喊冤枉,“那次也是你脅迫我干的,我和她無冤無仇,她爹又權勢滔天,我何苦討那沒趣!” “蕭jiejie,昨兒晚上你特意找我,說你想辦法逼蘇jiejie的馬貼過去,你下手,我打掩護。若無人問就算了,若有人問,就說是蘇jiejie干的,反正混亂之中無從查證,讓朱總管和蘇家互相攀咬去!” 蘇暮雨登時臉色黑如鍋底,“蕭美君,你為何要陷害我?” 袁鶯兒忙道:“她嫉妒你,寧德郡王到現在也沒回京,她的皇后夢做不成了,蘇jiejie你卻成了江……” 蘇暮雨一記眼刀扔過來,袁鶯兒猝然驚醒,忙咬住了話頭,然在場眾人已然猜了個差不多。 朱閔青對她們的彎彎繞不感興趣,沖蕭美君一抬下巴,“很好!” 蕭美君面色蒼白如紙,身形是搖搖欲墜,她誰也不看,只下死眼盯著袁鶯兒,恨恨道:“沒想到我竟養了一條吃里扒外的狗,你少得意,今天你既能出賣我,明天就能出賣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