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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列阿斯輕輕搖了搖頭,垂下的銀發遮住臉龐。 “不是的?!?/br> 卡洛亞洛很費勁兒才聽清這句話,他想說些什么,又不知道如何繼續。佩列阿斯也不再說話,十指交疊,雙手擱在桌上,那枚刻著金星的戒指在昏暗干冷的房間里很扎眼。伊戈背對著他們,爐火與沸騰的咕噥聲,茶具間細微的碰撞,偶爾有細微的冷風卷起角落的塵埃,翻動幾頁未闔上的書。 卡洛亞洛很不喜歡這樣的寂靜,就說:“佩列阿斯,那把斷掉的金星之劍是用希波克拉鋼鑄造的對嗎?” 學者像是沒聽見。 公爵嘆了口氣,將自己的佩劍擱在木桌上,金屬的聲響兀地打破了令人尷尬的寂靜,伊戈回望兩人。 “恰好有人送我一柄短劍,希波克拉鋼的。我想用它重鑄金星之劍,尼爾會很喜歡的?!?/br> “誰?”佩列阿斯難得開口。 “一個朋友?!?/br> 佩列阿斯抬起頭,注視著公爵的紅眼睛:“卡洛亞洛,你不能把阿米爾送你的東西……” “他會同意的,畢竟這劍意義非凡?!笨鍋喡遄隽藗€停止的手勢,結束了這場短暫的爭辯。 伊戈已經煮好了茶炊,正將茶具端來。樓上突然響起犬吠聲,一只金毛幼犬嗷嗷叫著往樓下跑,氣喘吁吁地奔向佩列阿斯。 “怎么了,卡拉?”佩列阿斯溫柔地摸著小狗的腦袋。 他們一同望著樓上,太陽就要落下去了,塔樓里很暗難以看清。伊戈決意上樓查看,學者覺得沒有必要,就讓他留下來陪伴公爵。 不過……佩列阿斯還是想去看看,看看那個人安睡的臉。 如果他撫摸青年的臉龐,掌心就能夠感覺到真實的柔軟,而細微的陰影依著青年的輪廓滑移。 如果以指腹輕輕掃過青年的睫毛與金發,他就會想起昏昏欲睡的爐火,雪夜隔著凝起冰花的窗戶緩緩旋轉,孩子安安靜靜地依偎在他懷里,呼吸暖烘烘地吹在他的頸窩。 或許只要有這些微不足道的記憶,他就能撐下去。 于是,佩列阿斯輕聲嘆息,起身上樓。 第55章 Final. 雙星 汪洋之聲。 在夢與夢的當中,他一直醒著,可是意識在這里并非線性的連貫,只是漂浮的碎屑。有時候他發現自己坐在一片海岸,望向凝滯不動的紅日,同時也在某處行走?;蛟S在他站起身之前,宇宙已經新生過許多次。偶爾他就那么坐著,從各種奇怪的視角看著自己,直到眾多語言的體系紛紛枯榮開敗,他才想起作為人類時的某種感覺。 灰蒙蒙的海面,風,帶有暖意的甜味,臉頰被觸碰的感覺…… 都是些星星零零的感覺,他從未想起過什么連貫的東西。世界偶爾是模模糊糊的圖像,偶爾又是一些憑借他曾經的感官所無法理解的形態。他也不可能描述或思考,因為他的語言根本無法框住超逸而出的存在。 而且只有在很罕見的情況下,他才會想起人類的語言?;蛟S很快,他就無法將這些發音與事物的意義一一匹配。 他只清楚地記住了一件事:他是人類,他必須要回去。 而眾多的存在之中,有一組音節與他相互對應,彼此指證。找回那些聲音,他才能找回與大地的聯系。 所以他一直在尋找,回憶或是嘗試。 天體,金色,老虎,夜,火焰,目盲,熱欲,書籍與筆,森林……在眾多的詞語中,他一一找尋。 風暴,高塔,鷹,螺旋,歌…… 鮮花,匕首,信,街角,罪,父親。 「父親?」 他停頓了,仔細思索這組發音,卻不知道它們所指代的含義。他忽然想起一個名字,不是他的,因為這是一個金色的詞。 于是他試著呼喚,微微張口,然后是短促的吞音。 在所有他能夠找回的東西中,這組音節,或是名字,所指代的是紙蝴蝶。對,將紙張對折,以手指劃過折疊線,蝴蝶的徵狀就在紙的材質中顯現。 它扇動著翅膀,輕飄飄地飛著。 往何方?他不知道,只是本能地跟隨著紙蝴蝶的蹤跡。走了一會兒,他覺得自己回想起了許多詞匯,零碎的意識也逐漸恢復。 他繼續跟著紙蝴蝶,直到它停留在一個人的指尖。 人? 他見到了人類。 那年輕人和他有著相同的臉,卻是翠色的雙眼。他們見過嗎?他想起“懷疑”這個詞。 紙蝴蝶豎起翅翼,翠眼的青年對他微笑道:“尼爾?!?/br> ! 尼爾。 這是他的名字,對,正是如此。 所有混亂的感官紛紛重建,混沌的夢境迅速坍縮,一切又恢復為他作為人類能夠理解的世界! 大海,他這才發現自己站在大海前,太陽保持著垂落或是上升的姿態,僵止于海平線。倒懸之海侵占了天空本應占據的位置。 他一定早已見過這景象,也見過這翠眼的青年! 尼爾想發問,但翠眼的青年笑著做了個收聲的手勢,然后指向海面。 只見兩片互為鏡像的海洋之間,懸著金色的絲線,或者是光明。兩顆星星沿著同一條軌跡,自雙重的海面升起,重疊后就消失了。 冥冥之中,尼爾意識到這奇異的光景應該象征著某種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