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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洛斯指著紅皮書:“你翻到扉頁?!?/br> 尼爾莫名其妙,但還是照做了。 “好,現在你把手放在環襯——也就是封殼的內面,然后說出你的名字?!?/br> 尼爾想了一會兒,終于弄明白老學者的意思。 “尼爾?伯恩哈德?!?/br> 當少年說出自己的的名字,空白的紙頁忽然開始自行翻動,立在空中。尼爾嚇了一跳,普洛斯喝斥一聲叫他不要把手挪開。 書頁急速翻動的聲音在緊繃的寂靜中異常刺耳,兩人死死盯著那不斷增加的厚度。尼爾擔心手心的汗會把紙頁弄濕,普洛斯則仰頭長嘆,背過身去。 整本紅皮書眼看就要翻到盡頭。 老學者忽然輕聲說:“夠了?!?/br> 尼爾抽回手,立起的書頁如失去生命般沉沉地落下。普洛斯看起來很疲憊,他翻開一兩百頁:“這大約是學者的‘名冊’厚度?!?/br> “術士們普遍如此?!崩蠈W者又翻到五百來頁。 老人翻到第八百頁,尼爾看到整本空白的書中,唯有這一頁有字跡。那是一張素描,身穿獵裝的年輕女人笑著,懷抱一個嬰兒。 “這是弗麗嘉,”普洛斯的髭須顫了一下,“這是海因?!?/br> “祖母……” “她的‘名冊’能到這個程度,很罕見,真是異常優秀的術士。而且弗麗嘉當時那么活潑美麗,沒有什么能使她感到畏懼……她最后對我說‘我們的海因一定會成為絕無僅有的術士,一定會的’?!?/br> 老人闔上整本書。 “這本書大概一千來頁,但它仍然測量不了海因的‘名冊’的實際厚度?!?/br> 普洛斯拉起尼爾的手,少年背后一寒。不過老人青筋凸起的手只是拿走了那鳶尾花。 “導師伊西斯,她曾經也贈予海因鳶尾花。如果海因跟從伊西斯學習,他的天賦絕對可以被引導向極致……只有當你看到那個孩子,你才可能理解什么叫真正的‘天賦’?!?/br> 老學者手中的鳶尾花不住地顫抖著。 “可是佩列阿斯毀了他?!?/br> 尼爾按住腰間的金星劍:“怎么可能?!?/br> 普洛斯的呼吸越來越粗,他不理會尼爾。老人拿來一只玻璃瓶,倒入水,然后將鳶尾花插入瓶中。 “您肯定理解錯了,海因的死和佩列阿斯先生毫無關系?!蹦釥栍悬c沉不住氣了。 老人把花瓶放到窗邊的陽光下,爾后猛地轉身一拍書桌:“怎么沒關系!如果不是佩列阿斯慫恿海因去做什么騎士,這樣無聊又愚蠢的行當,海因現在已經是一流的術士了,甚至可能是傳奇一般人物。您說說這怎么沒關系?” “騎士才不是無聊又愚蠢的行當呢?!蹦釥栆е?,胸膛劇烈起伏,可他仍在忍耐。 “怎么不愚蠢?”普洛斯笑著攤開雙臂,“您說說看,一個騎士最大的貢獻是什么?無非就是到死時數數自己殺過幾個人!而術士呢?海因本來可以用他的才能去從事一種對整個人類都有所裨益的行業,他本來可以探索得更遠,比任何人都遠……” 老人闔上雙眼,眼角的皺紋在逆光中顯得深邃:“可是這個人——浪費了他的才能,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才能!” “海因只是選擇了自己希望做的事……”尼爾低下頭。 “對,他選擇去做一個碌碌無為的人!佩列阿斯自己呢?哼,他本來也可能做出一番成就,然而現在?這兩個人原本是我最得意的學生,我曾多么期待他們的未來——學院中最頂級的術士和學者,就像一雙明亮的星星??扇缃衲??海因死了,不過是泥土里的骨頭……佩列阿斯也就這樣平庸地消失,一事無成?!?/br> 到這里,尼爾再也忍不下去了。他沖氣得胡子發顫的老人吼道:“佩列阿斯先生絕不是一無所成的人!他這幾十年里完成了了不起的工作,您什么都不知道就該閉嘴!” “呵呵,了不起的事業?”普洛斯瞪大眼睛,狠狠跺了一下手杖,“這個可悲的家伙干成了什么驚天偉業,您倒是跟我說說啊伯恩哈德先生?來,用伊巴涅語把佩列阿斯的成就說來聽聽。難道他的學術成果就是靠一個門外漢發發脾氣,隨便一提就有的?您才是,一無所知,天真得可笑。您再怎么生氣也沒用,事實就擺在這里,佩列阿斯這個人已經毫無建樹地——死了!愚昧,自大,冥頑不化!” 普洛斯越說越慢,最后這幾個詞就幾乎是他從牙縫間擠出來的。他看著少年愈發慘白的臉色,忽然感到一陣失望,不過他仍在觀察尼爾的反應。 少年的右手緊握劍柄,突出的骨節把皮膚繃得發青。他的劍被束縛了,如同他此刻的能量被死死壓抑在血rou之軀下。血液在黑暗中流淌,卻也與凝固毫無分別,即便是竭力地呼吸,也無法給大腦足夠的供給。因此少年的臉變得像死人般冰涼。 “先生,我建議您收回這話……”尼爾說話時,嘴唇就像沒有動一樣。 海上飄來一片陰沉的積雨云遮住太陽,房間暗了下來,他們之間隔著一盞燈。 普洛斯一言不發,他揚起下巴,將手按在黃銅地球儀上。 灼燒般的沉默臨在兩人身上。少年像是在發燒似地忽冷忽熱,不過他最終松開了金星之劍,蒼白的臉上顯示出一種極其堅定的決心。 尼爾好像笑了一下,眼睛許久未眨:“您才是可悲的家伙。別說對佩列阿斯,您連自己的兒子都不了解。您以為自己不原諒海因是出于對真理的信念,可這不過是個借口,您就是自私和傲慢而已。因為這傲慢,您現在什么都沒有了,伯恩哈德先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