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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下來以后,老婦人激動地對著她的右手親了又親,再三感謝后才抹淚離去。 尼爾靜靜地聽著,這些香客中有些人剛經歷了喪子之痛,有些人則是為病重的親眷來乞求祝福,也有人哭著將自己對神的困惑向主教訴說。主教都耐心地傾聽,一一給他們祝福,親吻他們的右手。每個人都希望從那玻璃皿中取走一點點圣酒,所以枯瘦的青年將圣酒盛了又盛,來回跑了好幾趟。尼爾能感覺到,這位主教是以最深切的溫柔對待香客們,當聽到動情之處,主教還幾次落下老淚來。 “那位受庇護的金發青年,您看起來面色凝重,大概有什么心事?可否對我說說呢?”主教發現了人群中的尼爾,微笑著朝他伸出右手。 尼爾愣住了,沒想到主教先向他開口。正當他思索著從何說起時,那位枯瘦的青年忽然暈倒在地,渾身抽搐口吐白沫,玻璃皿摔了個粉碎,圣酒濺得到處都是。 婦女們尖叫,修士們趕來要將他扶起,他們喊著他的名字,給他倒水,揉他的太陽xue。 “拉斯諾!你怎么了拉斯諾!” 尼爾嚇了一跳,但他忽然想起先生曾說過的。顧不得什么,尼爾縱身跳上祭臺,將青年的身子放平,松開他的衣領,將青年的頭轉向一側,對慌亂的修士們喊道:“別緊張,他是癲癇犯了!都讓開些,讓他好呼吸!把水拿開,他不能喝水?!?/br> 黑發的青年逐漸平復下來,但那雙蜜色的眼瞳仍驚恐似地大睜著,雙手像是要掙脫幽靈的責問般狂亂地抽搐著,他大張著口,嘴角幾乎裂開,仿佛是隨時將發出撕心裂腑的吶喊。尼爾則跪在他身邊,看護著他,生怕青年咬到舌頭。 祖母綠的圣子之眼垂憐地看著這一切,橄欖色的柔光在青年臉上投下憐憫般的陰影。不論是往昔的門徒還是逝者的影子,都沉入這目光之中,然而凝望者從未嘆息。 尼爾坐在修室中等候,他有些緊張,難為情地掃視這個房間。整個修室不算寬闊,看起來頗為簡陋,除了必要的長椅、幾盞油燈、圣子的玻璃像,此外別無長物。 主教答應接見他,請年輕的修士先陪同他到修室等候??膳闼麃淼哪莻€小修士卻像個木頭一樣站在門口,他試圖和人家搭話,人家也不理,這使尼爾兩頰通紅,不知所措。 就在尼爾望著斷劍發愣時,主教和修士們到了。年邁的左德拉主教已經換下了隆重的法衣,身著樸素老舊的教衣,扎一條鮮艷的金、綠色的節慶腰帶。他顫顫巍巍地握住尼爾的雙手,對尼爾表示感謝,說勞累過度的拉斯諾修士已經去歇息了。 老人的手粗糙而溫暖,這讓尼爾很激動。況且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是那樣平易近人,他笑起來,就像看著自己兒孫的祖父一般。本來因為布魯斯大叔的遭遇,尼爾對教徒心存芥蒂,但一遇到這位溫和的老人,尼爾頓時就信任了對方。他急忙將佩列阿斯先生的事對主教一一道來,并說出了自己的惶恐。他懇切地看著主教,希望對方下一秒就能告訴他前進的方向。 老人垂下雙眼,沉默了許久,仿佛是回憶起年輕時代的傷心事。他搖頭道: “真的很抱歉,孩子……對于令師的事,我只能痛恨自己的無能。你知道,‘學院’是神圣而有力的,它守護著我們所仰賴的力量之源。對于教會,‘學院’就像一位師長,我們敬之愛之,卻無力插手它的所行。你也知道,所有的術士都歸屬于‘學院’,不論是世俗的諸國還是教皇領邦,甚至北面的西莫納路帝國,沒有一方是可以擁有術士的。我老邁昏聵,對你的心事毫無幫助,只能給你最真切的祝?!贿^你如果到‘學院’去,一定能找到辦法。孩子,你那么善良、勇敢,令師定是為你驕傲的?!?/br> 尼爾點點頭,主教的一番話使他痛心,但同時又頗感寬慰。他想起布魯斯大叔,便對主教說起了昨夜經歷的事情。 主教沉吟片刻,立即以嚴厲而急促的口吻說道:“孩子,你愿成為英勇而正義的騎士,不是么?請看你手中的劍?!?/br> 尼爾認真地聽下去。 “善者以劍來守護,而行惡者亦以劍傷人。宗教也是一樣,圣子將魔鬼卡塔西斯封于火焰之中,就是為了使魔鬼可以被人所馭服,使人能夠用火去創造光的大地。然而也會有不軌之人,偏偏將教會的善意扭曲為自己行惡的工具。真是令人可氣,聽你說起,這位布魯斯先生可謂忠義,所幸他沒有遭劫,想必這也是主對善者的護佑。你一定要堅信這一點,堅持自己對正義的信仰?!?/br> 尼爾覺得有道理,畢竟佩列阿斯先生也說過類似的話。 左德拉主教看看尼爾手中的斷劍,嘆息道:“孩子,這劍的主人也曾是我的故交?!?/br> “您認識他么!” “誒,是啊……海因?普洛斯彼羅,了不起的年輕人,太遺憾了,太遺憾了……”主教不由地擤擤鼻子,深吸了口氣使自己平靜下來才繼續說:“他的墓葬就在鄙院的后園,同諸多圣賢的英靈一起安息。能夠守護這樣一位了不起的逝者,恐怕是鄙院最大的榮耀?!?/br> 尼爾猛地站起身,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表情,但自己現在的樣子大概確實有些駭人,因為左德拉主教和修士們都不由地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在左德拉主教的帶領下,尼爾走過一條長長的回廊。沉悶的回廊沒有一絲風,腳步的回聲仿佛是來自很遠的地方,又像是過去所有往者的腳步聲都在此刻同時重現、交疊,向少年透露著不愿被提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