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搬遷
我已經記不清耗子在整個監獄生涯中,多少次被獄警打過,我只記得,那一次是最重的一次。 耗子當場就被送進了醫院,監獄領導看到這個情況也覺得十分的惱火,當場責令羅干事回家反省,停職檢查。雖然警察打人不是個什么了不起的事兒,但是這一次,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人打成這個樣子,確實有些影響不好。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無法宣諸于口的,那就是羅干事打人,為的是私事,而不是為了犯人的改造管理,這一點,全監獄的人都知道,所以不處理一下羅干事,實在是說不過去。 對此大家紛紛拍手稱快,終于也見到一個警察因為打犯人而受到了處理,真是大快人心??! 但是此刻就算是將羅干事五花大綁的拉出去槍斃了,也挽救和彌補不了耗子的傷勢。 耗子肋骨斷了幾根,牙齒也被打掉了一顆,整個人還有一些輕微的腦震蕩,說實話,當時我看他的那個樣子,真的是有些擔心,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堅持到二零零二年世界杯開幕的那一天。 之所以這樣說,那是因為監獄的一部分球迷包括我在內,都對二零零二年世界杯報以極大的熱情,早在去年亞洲區十強賽的時候,大家就表現的比較瘋狂,記得那一天中國隊對陣阿曼的關鍵性比賽,在林劍和葉道林等幾個球迷組長的請求下,那天下午我們就根本沒有到車間去,在號舍里一心只等球賽開始,當然在比賽開始之前我們也沒有閑著,大家紛紛扎上了自制的紅頭巾,從娛樂室拿出來了鑼鼓家什,準備為國家隊加油,我記憶最深刻的就是,六隊的一個叫高飛的犯人,他也是非常喜歡體育,當他看見我們隊上制作的那一張條幅之后,指著上面“宿夢今圓”四個大字,瞠目驚舌地說:“我cao!看來你們真的是把電視機當成現場看呀!不過……”他點點那幾個字,忽然一笑道:“這個字寫錯了,夙夢的夙,不是這個宿舍的宿。你們可也真夠粗心的呀!” 我們大家聞言都是臉一紅,葉道林歪著腦袋看了半天,郁悶地說:“我就說看著哪里不對勁,原來這個字寫錯了!這回人真是丟大了!” 要說還是我的臉皮厚,我對那個叫高飛的人笑笑說:“高老師是吧?失敬了,真是才華橫溢??!認識不少字?!苯又矣謱θ~道林說:“葉主任,咱們也不要妄自菲薄,人家是教師中隊的,吃的就是這碗飯,咱們是整天輪大錘的大老粗,所以咱們寫錯一兩個字那是正常的,不錯才不正常呢?!?/br> 那個叫高飛的聽了我的話,表情為之一變,笑容登時凝固在臉上,他瞟了我兩眼問葉道林:“這是誰?以前沒有見過呀?你們新來的?” 葉道林說:“這也已經不新了,來了都快一年了,不過你老人家一天日理萬機的,這些新面孔就算見了也不一定記得住,他叫秦寒,還參加了今年的籃球賽,只不過沒有上場,新人嘛!先要適應環境,你也知道,監獄的球場就像戰場,在這打球需要生命力頑強,要不想適應一下,觀察一下火候,說不定上去就玩完了?!?/br> 高飛哈哈大笑:“說的是??!我自從在這打籃球開始就常備紅花油和膏藥。他打的怎么樣?真的就像周星馳電影里說的那句臺詞,地球很危險,還是回火星吧!可是我想回火星,人家不叫我回呀!” 哈哈哈!兩個人一起笑了起來。 笑了一陣,高飛對葉道林說:“這一下就好了,你們本身實力就比我們強,今年又來一個新秀,稱霸監獄籃壇也是指日可待的事了?!?/br> 葉道林擺擺手道:“不稱霸,這是我們分監區的一貫主張,切磋倒還是可以的?!闭f著他拍了拍我的肩,對高飛說:“他時間倒是多,才來沒多長時間就當管事犯了,現在是我們一組的學習組長?!?/br> 高飛聽了這話才又重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對葉道林說:“你說他來還不到一年吧?就當了組長?你們十二分監區的組長我可是知道的喲!那可是貨真價實的管事犯,你們攏共就六個組長嘛!真是不簡單呀!看樣子這也是個人中龍鳳?!?/br> 我一直沒有說話,聽他這樣說,我只是沖他微微地笑了一下,笑話!低調一向我哥的美德,再加上還不知道這人的來歷,有啥可說的?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高飛,我們的見面始于玩笑,但是后來,他卻成為了我整個監獄生涯中最親近的朋友、哥們、戰友和唯一的知己…… 所以說,那個時候,主監的看球氛圍還是挺濃的,大家從翻過陽歷年開始,就掰著指頭算世界杯開幕的時間,可謂是朝也等晚也盼。 但是,我們都沒有盼來這一天,二零零二年五月三十一日,一大早我們所有的人列隊登上了開往新監獄的大囚車。在此之前,所有的機器、設備和財務都已經先行運走,臨走的時候,我最后一個出了號舍,想想今天下午就是韓日世界杯開幕的日子,但是我們卻要走了。聽說新監獄在郊區,根本不像主監,電視機一個頻道都收不到,更不要說看cctv5了,一時間心中滿是遺憾。 我環顧號舍,屋里除了兩架床以外已經再也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了,我看見墻上還插著一截閉路線,想著就是這點線給我們送來多少比賽的電視信號,承載著我們悲慘生活中唯一快樂的東西,于是我將它扯下來,裝進了兜里,然后一扭身,離開了這個我曾經住了整整十七個月的地方。 車里沒有任何行李,只有人,我們所經歷的這次犯人集體大轉移,并沒有電視和電影上看的那么夸張,大家坐在車上,一路上歡聲笑語,驚奇而又喜悅的指點著窗外的景色和城市的變化,那副欣喜的樣子,一點兒不像是要去坐牢,就好像是要奔赴幸福的康莊大道一樣。要不是我們的這身囚服,路人恐怕還真要以為,這一車人是哪個山里來的觀光團。 警察也沒有制止大家,或許他們能夠理解,對于很多人來說,幾年甚至十幾年這恐怕就是唯一的一次上街的機會,好好地看看吧!下一次再見恐怕都是若干年之后的事了。 當時我被這個表象所蒙蔽了,恐怕是因為我們十二隊的犯人警察比較放心的緣故,所以當時的氛圍才會如此的輕松。因為我們當時本身就是和醫務所的犯人一起,最后一批跟隨機關干部搬到新監的。所以我錯誤的認為搬遷轉移就這么簡單。 后來到了新監獄和從別的隊上調來的犯人交流,我才知道,這次監獄搬遷,前后工作做的是非常細致的,而且他們一路過來都是戒備森嚴,警察武警獄警聯合出動,在第一輛囚車駛出來之前,都已經沿途布好了崗哨,隨時防止意外情況的發生。除了我們和醫務所之外,其他犯人在整個轉移過程中都是雙手抱頭趴在座位上的,根本不讓你抬頭,更不要說觀賞風景了。 原因很簡單,害怕有人跳窗逃跑!是的,犯人都是兩個人戴一副銬子,但是也不排除在一起的兩個人合謀一起逃跑。人是分批押送的,不可能用卡車,我們乘坐的都是每天接送獄警上下班的大巴車,那車搬遷之后還要繼續使用,總不可能為了我們乘坐一次,就把所有的窗戶都焊死吧? 后來我常年給警察寫材料才得知更多的內情,就為此次整體搬遷工作,監獄光預案都做了好幾個,目的只有一個,不惜一切代價確保安全穩定! 監獄所做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此次搬遷平安無事,大家總算松了一口氣…… 新監獄選址很奇怪,讓所有的犯人都覺得晦氣,最開始我們不知道,當汽車從大路駛進路口的時候,我們才發現,路口的牌子上只寫了三個名字。 公墓。 殯儀館。 xx監獄。 眾人一片嘩然。張義驚叫道:“指導員,我們這地方咋和殯儀館還有公墓挨在一起呢?” 指導員還沒有說話,車上有一個警察好像就是專門負責基建這一塊的,淡淡地說了一句:“現在到處都在搞開發,寸土寸金,哪里有地皮?就這跟死人爭地皮還是多方面協商無果,上級強行指示的,不然我們連塊地方都沒有?!?/br> “那這個地方叫啥地名?”有一個犯人問道。 指導員瞪了他一眼:“問這么清楚搞啥?是不是有啥想法?” 這話有點嚴重,于是大家不再說話,大雄這個時候突然來了一句:“我知道這是什么地方?!?/br> 眾人聞言都望著他,只見大雄搖頭晃腦地說:“這里是趙莊,那邊是高莊,前邊是馬家河子?!?/br> 哈哈哈……大家笑倒了一片。 這個時候不知道誰說了一聲:“看!新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