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絕唱
囚車緩緩向前,車窗映出我平淡的面容,看著徐徐向身后倒退的景物,我的心猶如微風吹過的湖面,微微泛起思緒。車輪滾滾帶走的是我熟悉的一切,帶不走的是我一年三個月看守所生涯的深深記憶,清晨的細雨又將我的思緒帶到了七個月前,帶到了我們一審判決之后的那段日子…… 一審判決之后,檢察院以量刑過輕為由向,高級人民法院提出了抗訴。經過了一系列的調查庭審之后,省高級人民終審認定,原判決失當。屈明在本案中發揮了主要作用,又是組織策劃者,并且在整個案件中表現最為積極,所以終審判處屈明死刑!王平章的刑期也隨之水漲船高,從無期變為死緩。而我的刑期卻意外地維持原判決不變。 后來中級人民法院的吳庭長找過我一次,委婉地表示,在我的刑期判決上他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讓我不要再節外生枝,畢竟我的兩名同案都判了重刑。那個時候的我對什么都沒有興趣,一天都不愿在看守所待下去,我只想早早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充斥著太多齷齪之所。所以對于他的話,我自是無有不從。吳庭長很滿意,寬慰我說,小伙子還不錯,很識大體。將來到了監獄在減刑上一定會對我多加照顧。我聽了也沒當真,只是置之一笑。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后來我居然真有了和他在打交道的機會,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屈明也算是命數已盡,我們的案子被那家的親戚直接捅上了l縣人民代表大會,引起了社會廣泛關注,那個有些智障的女人也整天抱著她丈夫的骨灰盒到處告狀??h市好幾個領導都過問了此事。所以屈明只有走上了刑場,當時我很憤怒于法院的朝令夕改,但是后來我慢慢明白,這是在中國,政治影響永遠要大于法律條款的作用。 這一下我們誰也走不了了,因為我和王平章都要等到屈明死刑執行以后才能送往監獄服刑。其他已經判決結案的人該走的全部走了,就連陳怡也在某個我并不知道的清晨離開看守所去往了省城女監。雖然她再也沒有見到我,沒有給我留下只言片語。但是我堅信我一定會再找到她,我有種預感,她一定會和我的生命有所交集,這種感覺是如此的真實而強烈,令我深信不疑…… 整個三院的已決犯唯一沒有走的除了我,就是李文華和一號那個外號叫和尚的。和尚是因為還在上訴。而李文華則是為閆凱、趙杰的案子留了下來,這一案的人員全部都在異地羈押審理。李文華的結局要等一切審理結束才能決定。 龍飛也走了,趙杰閆凱的事情一畢,他就被調去了一院。他離開的時候,我們緊緊相擁,淚灑衣襟。龍飛此去,吉兇難測,我只有默默地祝福與他。 日子波瀾不驚地過著,從春到夏。李文華再也沒有為難過我,老實了許多。但是我從他那時不時投來的陰冷的目光中得知,我們的事情遠遠沒有結束,就像蝴蝶又一次偷偷告訴我的,李文華自己所說的一樣,這一切,僅僅只是個開頭……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中秋節,二〇〇〇年九月十六日。 就在那天下午,我得知最高人民法院已經核準了屈明將于翌日槍決。 我乍聞此訊,不禁愕然!我無法理解為什么執法機關會這樣殘酷,竟然要讓屈明最后的一個中秋之夜在恐懼和痛苦中度過,我真怕他承受不了這巨大的打擊,出現什么問題。所以我向所長提出了見他最后一面的請求。 張所長還是比較信任我的,所以只是給我簡單交代了兩句,就帶我到了臨決羈押室,這間房子我曾經是它的第一名住客,自然是十分熟悉。 那天晚上我和屈明整整待了一夜,屈明還算是平靜,只是不停地唱歌,那傷心欲絕的歌聲飄蕩在看守所的夜空里,讓聞者泫然欲泣…… 北風吹過落葉百草皆枯黃 失去自由的人就像那草一樣 失去自由的人心情是多么惆悵 年邁的父慈祥的母 兒明天就要上刑場 不管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 全當爹和娘白養了兒一場 今生已不能再改過 待到來世述說衷腸 還請爹媽多原諒, 待兒到了陰曹地府度過那百日后 定回家中看望你爹和娘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大雁那個大雁送我回家鄉 夢游家鄉的山呦夢游家鄉的水 再見吧故鄉再見吧爹和娘…… 這是屈明生命的絕唱,也是他留給我最后的記憶。他的面容已經逐漸模糊于我的記憶長河中,但是就在我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屈明的歌聲卻好像依然回蕩在我耳邊,訴說這他對命運的不甘和塵世的留戀…… 由于已經有個陪同牛娃的經歷,所以那晚我并不是特別悲傷。很多話我已經忘了,但是有一件事到今天我依然無法釋懷。屈明告訴我,他繳納了罰金! 我聽了大吃一驚! 很多吃過官司的人都知道,罰金作為附加刑罰的一種,和沒收財產、剝奪政治權利并存于主刑之外。中國的法律就像是一根橡皮筋,它具有很大的伸縮性。所以很多時候罰金是否積極地繳納,就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你刑期的長短。用法院的話說,這叫認罪態度較好! 我到現在都沒有明白,認罪態度和人民幣有關系嗎?難道說沒有錢的人,他的認罪態度就不好了?對于自己所犯罪行的懺悔只能用錢來衡量嗎? 當然這個以上規矩只對盜竊,經濟等非暴力的罪行適用。而我們這種社會影響大、情節惡劣的暴力犯,交不交罰金區別不大。 我們三個人都有附加刑罰金,只不過我和王平章都是三千元,屈明則是五千元。熟知個中緣由的我們,開始我沒有一個人繳納,誰要交了那不是傻子嗎? 所以我很驚訝,都判了死刑了還給他交什么錢呀?再說我也知道他并沒有錢。 屈明苦笑一聲:“jiba插進油缸,還能油(由)你了?我哥交的,他那是被逼的!” 我完全不相信:“你哥又沒犯法,你都是成年人了,有完全的刑事民事責任,他們憑啥逼你哥呀?” “人家有人家的辦法?!鼻骱藓薜卣f道,然后給我講述了這個以稱之為奇聞的執法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