膚淺對白_分節閱讀_80
他盲目地跟隨著謝白景走,謝白景走在前面,腳步一如既往地不急不緩,能讓他安心地跟著。等他回過神來,兩人竟還是到了上回見面的地方,眼里不禁顯出驚訝。他清楚自己上回在小花園這兒說的話是拿著刀刃對人的,不能說不傷人心。謝白景自尊心那么強,理應連柯宅都不愿再踏進一步才是。不過謝白景對柯宅不熟,想必也只認得這里。 謝白景垂眼看他,輕聲說:“你瘦了不少?!?/br> “嗯。謝了,”柯江無心與他寒暄,敷衍地,“我們也沒什么好說的,我走了?!?/br> “喝點東西?!敝x白景并不刻意攔他,自行低頭。小桌上,放了酒瓶與酒杯,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時候安置在這兒的。他修長的手指熟練地開酒,倒酒,酒液涌入酒瓶中,空氣中已有隱隱的酒精味道,“從家里帶來的,我不懂,也許你喜歡?!?/br> 柯江是喜歡酒的。常在應酬場上的人,酒量自然不差。除了必要的以飲酒作為社交手段,他也挺樂意在高興的時候小酌一兩杯,家里的酒柜里珍藏了不少好酒。謝白景真會挑,一挑便挑中他最喜歡的一瓶??伤匀恢坏負u搖頭:“不用了?!?/br> 謝白景:“家里還有很多酒,留給我浪費了。什么時候送來?” “你以后說不定就喜歡了?!笨陆恼Z氣很平靜,“不用送過來,再不喜歡就扔了?!?/br> 謝白景一窒:“那濱江公寓……” 他不再說“家里”,因為他意識到那套公寓似乎對柯江而言是徹徹底底的不再重要,更罔論為“家”。果不其然,柯江說:“也送你了?!?/br> “我之后就不在國內了?!笨陆f得很輕松,眼睛不眨,以至于他能清晰地捕捉到年輕人神色有一瞬間的僵硬,“房子留著也沒用,你住著吧?!?/br> 謝白景仿佛能聽到自己心中緊繃的弦徹底繃斷的聲音。一時之間,他準備了許久的種種說辭都化為烏有,甚至愣愣地看著柯江從容拿起酒杯,仰頭一口飲盡??陆畔戮票瓡r,感受到那冰涼辛辣的液體從麻木的口腔中滾下,冷冷地涌進喉嚨里,最后慢慢變熱,讓他僵硬的身體也好似連上了脈絡。他這會兒是真心實意地對謝白景有幾分謝意了,這是他這么多日以來最舒服的一刻。倘若眼前不是他有著深仇大恨的舊情人,而是濃情蜜意的小寶貝兒,那該有多好,恐怕再多痛苦與悲傷都能忘懷吧。 “柯江,”謝白景開口得有些艱難,“你還回來么?” 柯江:“不?!?/br> 謝白景的唇角微微彎起,看得出來,他嘗試構建一個作為回答的、隨意放松的微笑。只是那個在鏡頭前能笑得迷倒萬千少女的人,在現實中到底是不擅長笑的,顯得奇怪的滑稽。他靜了一會兒,又看似隨意地開口:“你可以不節哀的?!?/br> 柯江:“?” “今天是給人光明正大的難過的場合,”謝白景說,“為什么不哭?” 柯江:“想問這個問題的人估計挺多,但你是頭一個問到我面前來的?!彼D了頓,語氣中甚至是無奈的,“謝白景,你什么時候才能長大?怎么還是對人什么話都能說得出口?” 謝白景的眼里有些一閃而過的慌亂,抿著唇定定地看著柯江,像個說錯話的孩子,還是又木訥不又懂討好的那種??陆部聪蛩?,之前滿心洶涌的恨意與委屈,又都如同潮水般慢慢地褪回去,只留下一地干干凈凈??陆l覺,他對謝白景還是狠不下心來。分明是只狼崽子,卻在他面前裝小流浪狗,真是演技純熟。而這條小流浪狗還不知足,像是斟酌了半晌語言,才敢開口似的:“我只是想你不那么難受?!?/br> “你怎么都與徐立一個德行了?!笨陆牭竭@句話,卻猛然清醒,大片大片的海浪又再次翻涌回來。他像將方才溫和平靜的皮囊都拉扯開來,聲音冷冷的,“我爺爺的葬禮,最沒資格來的就是你倆,怎么還能來勸我不傷心難過?” 謝白景錯愕地看著他。 柯江:“徐立當初拿給爺爺的照片,難道不是你拍的?” “當然不是!”謝白景急促地開口,他何其聰明,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聲音都在顫,“我從沒有跟徐立接觸過、沒有拍過任何照片,只跟柯成見過幾面。徐立是不是做了什么?他跟你說,我拍了照片、他再拿給柯老看?我沒有!” 柯江張了張唇,又閉上。 “我們之間有誤會,”謝白景說,“是不是,江寶?!?/br> 柯江本想說,他們之間有誤會又能怎么樣呢?有這樣一個小小的誤會是事實,可謝白景之前的欺騙與隱瞞也是事實,還是他自己承認的事實。但不可否認的是,柯江心里仍輕松少許——或許這至少能證明,謝白景還是有底線的,不會將兩人親密的照片給旁人,亦沒有主觀地去刺激祖父。他曾經總害怕將謝白景想得太壞,仿佛那樣自己的一腔熱血真被徹底地糟蹋了;現在看來倒是能如愿,謝白景確實還沒有壞到那種程度。 可柯江想要的不是“沒有壞到那種程度”,而是原來的那個干干凈凈的謝白景,半點瑕疵都不能有。 “抱歉,”柯江僵硬地,“誤會你了?!?/br> 謝白景:“對不起?!?/br> 柯江不知道他又在道歉什么。似乎這些日子里,他總是頻頻地被人道歉,徐立說對不起,謝白景說對不起,就連老爺子去世前,都與他講了句對不起。哪怕柯江早就想將這些都放下了,他早已在侍奉于病榻前的時候就想過,等爺爺走后,他要放下現在無益的朋友與圈子,他想出去世界各地走走、隨走隨歇,找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工作,他也會嘗試找新的陪伴,不論是從rou體開始還是從感情開始??陆瓕⒎畔轮蟮那熬跋氲贸浞侄篮?,他年紀還不大,健康,有錢,也自信母親肯定會鼓勵支持,前路委實該光明。但那些讓他想要放棄現在的人,這時候又出來了,反而不想讓他走,試圖拿著一聲聲抱歉來牽絆住他。 這都圖什么??? 謝白景沉默著,低頭再倒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向柯江的方向推了推,柯江未拿,他也不在意似的,將自己的一飲而盡。在料峭春風里,他說話終于不會帶著白霧了,而是有淡淡的酒精味道,以及他現在身上擺脫不掉的煙草味。仿佛借著那么一丁點酒精的刺激,謝白景說:“江寶,我們本來不該走到這一步的。再給我一次機會,行不行?” 柯江搖頭,拿起自己的酒杯,小抿了一口。 謝白景又問了一遍:“給我一個機會,行不行?” 他這回的問話已近于央求了。而柯江將酒杯放下,心平氣和地:“不行了。好馬不吃回頭草,謝白景,向前看吧?!?/br> 謝白景沉聲:“好?!?/br> 柯江沒想到他會答應得這么爽快,小小的訝異后又釋然了。他這樣從不給人半點面子的拒絕,早把年輕人的高傲都踩在腳底下。能卑躬屈膝地追到這步,已是難為謝白景。這樣也正該合他心意,心里又何必出現那點兒惱人的悵惘? 他抬眼正視謝白景,與這雙漂亮的眼睛對視,還是會讓他情不自禁地心悸??陆瓘潖澊浇?,試圖展現出一個他拿手的戲謔又溫和的微笑,作為一個道別。而謝白景仍然面無表情地看著那白皙面頰上浮現出的小小的窩,伸手出來,輕輕碰了碰柯江頭頂的黑發。 男人的頭發很柔軟,而年輕人的手掌覆在上面,寬厚而溫熱,輕輕地揉撫時,滿含著理應屬于情人之間的柔情與愛惜??陆腿坏乇牬笱劬?,卻只能感到年輕人輕輕撫摸他的發頂的手,溫柔而沉默?;貞浐衾怖驳厮骑L吹過般卷來,有他曾經這樣自以為是地安撫年輕人,也有謝白景這樣安慰他?;貞浛偸呛玫?,可這又算什么呢?柯江心想,是見他難受了,來個臨別回饋?沒必要,真沒必要,他能對憤怒的謝白景、哀求的謝白景、沖動的謝白景都強裝鎮定,唯獨對著這個平日冷硬的人難得顯露出來的溫柔退避三舍。他當初拿這份溫柔當做救命的稻草,卻沒想到自己手里拽著稻草,不斷地往下沉。以至于現在見到了這份溫柔,害怕多于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