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榮泠春認識她,這個小戲迷總是穿一身學生裝,每場都坐在最前面。 他笑了笑,把帽子取下來,從西服里拿出一只自來水筆,在內側簽上自己的名字,飛給了盛慕槐。 “拿著吧,這是一套!” 盛慕槐飾演的女學生跳起來接住了那只帽子,抱在自己胸前,呆呆地忘記了要怎么反應,只知道看著榮泠春那如天人般姣好的容顏,目送他隨著人群漸漸遠去。 “好,cut!” 胡子陽一聲喊,把在戲里和回憶里的眾人都驚醒了。 第84章 片子的拍攝進入了中期。 由于在北平名聲鵲起, 榮泠春引起了日本人的注意,其中一位姓佐藤的軍官對他特別感興趣,不僅幾次三番地邀請榮泠春登門為他唱戲, 還逼迫他與其他京劇藝人合作大義務戲,為大日本帝國籌集軍餉。 榮泠春用各種借口拒絕了佐藤的要求, 終于惹惱了佐藤,他不再客氣, 派官兵在他下戲的路上攔堵, 還上門sao擾。 榮泠春只得敷衍招待他, 這才終于把佐藤給請出了家門。 關上院門以后,他在隆冬里穿一件單衣將自己泡在裝滿冰涼井水的桶里,誰勸也不起。 等家仆去將師兄吳泠聲找來,把他從桶里撈出來的時候,早已經燒得滿臉通紅了。 吳泠聲心疼地責備他:“你身體本來就不大好,現在這樣要是損傷了嗓子,以后再也唱不了戲了該怎么辦?” 換了一身睡衣的榮泠春躺在床上冷笑:“我就是一輩子唱不了戲,也不給日本人籌集軍餉, 他們想逼我當亡國奴,當賣國賊,是打錯了算盤!” 吳泠聲說:“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必須得離開北平?!?/br> 榮泠春恨恨地說:“如今日本人關閉城門, 往來車輛都要遭受盤查,火車站也都是拿鞭子的日本兵,佐藤絕不會容許我們離開的?!?/br> “我已經聯系上了一個能辦假證明的人, 咱們兩個扮作兄妹坐火車到天津,那邊有人接應,再轉輪船到上海去?!?/br> “師兄,原來你已經打點好了?” 榮泠春有點驚異。 “那當然,我能放著你不管嗎?倒是你做事前不跟我商量,太沖動!” 吳泠聲用手試了試榮泠春額頭的溫度,說:“佐藤今天放過你,下次就沒那么容易了,離開這事兒宜早不宜遲?!?/br> “我知道,師兄,咱們最早什么時候離開?” 榮泠春扯著吳泠聲的袖子問。 “最早后天,可你還發著燒吶?!?nbsp;吳泠聲不放心。 “那正好連胭脂都不用打了?!?/br> 見榮泠春還有心思說笑話,吳泠聲搖搖頭,表情嚴肅起來:“我今晚就去找那人。只是這事兒不能透露一點風聲,咱們兩個悄悄地走,北平的產業、錢財也顧不得了?!?/br> 榮泠春說:“我知道的?!?/br> 師兄弟兩對望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榮泠春和吳泠聲扮成一對二十來歲到天津走親戚的兄妹。榮泠聲五官本就秀美,又是唱旦角的,最能模仿女性的走路姿勢和神態,穿上女式大衣再戴上白色的絨帽后,誰也看不出來他其實是個男子。 沒想到在要上車的時候,還是遭受了日本兵的盤問。 吳泠聲在回答,榮泠春便低著頭,把臉藏在帽子的陰影里。 日本兵上下打量了一下榮泠春的身體,點點他,用生硬地中文說:“你的,把頭抬起來!” 吳泠聲露出一種小人物討好的笑,趕忙說:“太君,我meimei害羞?!?/br> 日本兵一把推開他,對著榮泠春瞪起腫泡眼。 榮泠春慢慢抬起了頭,露出了一張紅暈滿面、俊美端麗的臉。 日本兵一下愣住了,眼睛立刻變得色瞇瞇的,猥瑣笑著去摸榮泠春的臉,一邊稱贊:“花姑娘。 ” 吳泠聲握緊拳頭,榮泠春的手悄悄按住師兄,微微撇開臉,避開了日本兵的手。 可那日本兵還要啰唣,仍舊不依不饒地去挨榮泠春。吳泠聲神色一變,眼看沖突就要無可避免,一個穿著軍官制服的日本人走過來了。 “干什么?” 他踹了士兵屁股一腳,豎起了眉毛。 日本兵連忙立正,給長官行禮,連頭都不敢抬。 長官伸出手,用中文說:“證件?!?/br> 吳泠聲連忙把假證遞上去,心里也有些發虛。 軍官翻看了一番,突然問榮泠春:“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時候出生的?” 榮泠春頓了頓,然后說:“太君,我叫做吳曉花,33年5月生的?!?nbsp;他的嗓音宛如少女,清脆動人,根本聽不出破綻。 軍官仔細地盯了她一陣,那目光足夠讓人背后流汗。榮泠春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睫。 最后他終于一揮手,放兩人上車了。 榮泠春在登車時腳下一軟,吳泠聲連忙摻住他,兩人擠進了人群中。 腳下一軟并不是演的。 池世秋為了效果逼真,真把自己給泡在了冷水里,時間久了,有些支撐不住。 為了不讓大家擔心,導演一喊停,他獨自走回了榮泠春的院子,在椅子上坐下。 盛慕槐早就注意到他神色不對,跟著他走進院子里,用手一測,皺眉說:“世秋哥,你額頭這么燙,真的發燒了?!?/br> 池世秋為了扮女裝,涂了睫毛膏,顯得本就濃密的眼睫毛更密了。他閉上眼睛,啞著嗓子說:“我沒事?!?/br> “怎么可能沒事兒?!?nbsp;盛慕槐當機立斷:“我扶你進屋子里躺一下,找溫度計給你量體溫。如果發燒了一定要吃藥,不能耽誤?!?/br> 她把池世秋扶到了榮泠春的臥房里,安頓在床上。 池世秋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小聲說:“別走?!?/br> 盛慕槐說:“可是……” “陪我坐會兒,就兩分鐘?!?nbsp;池世秋睜開眼睛,里面都是血絲。盛慕槐已經幫他脫下了大衣,他里面穿著一件青布衫,顯得格外疲倦。 演這部電影確實要耗費許多心神,不僅是拍攝,還要學辛派,池世秋本來可以不必如此的。盛慕槐心里不忍。 她在他身邊坐下,小聲說:“你歇一歇吧,這些日子精神繃的太緊了?!?/br> 池世秋“嗯”了聲,過了一會兒又低低地說:“慕槐,要是我以后不走了,我們還能一起唱戲嗎?” 盛慕槐一愣,然后說:“當然可以呀?!?/br> 池世秋把guntang的額頭抵在絲綢枕頭上,閉眼輕笑著說:“這樣就很好?!?/br> 盛慕槐去給池世秋拿溫度計和藥,發現片場的人也在找他。 知道池世秋可能發燒后,胡子陽很重視,和演吳泠聲的演員李瑾一起去找他,測出體溫是38度,便讓他立刻吃藥。 “今天還能堅持嗎?” 等池世秋休息了二十分鐘后,胡子陽問。 池世秋點頭。 “那去和李瑾拍完你發燒的片段吧,明天我給你放一整天的假?!?nbsp;胡子陽說。 “好?!?nbsp;池世秋披衣坐起,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胡子陽說:“慕槐,交給你一個任務,觀察世秋的狀況,每隔一小時讓他喝一杯熱水?!?/br> 盛慕槐接下了這個任務,陪著他走回了正式拍攝場地。 一旦開拍池世秋就入戲了,有個時候一條過了也坐在那里不動,盛慕槐就上去把水杯遞到他手里,他才接過一口喝完,又把水杯還給盛慕槐。 看他們拍這亂世中的風風雨雨,再看兩個演員的狀態,盛慕槐相信這部電影一定能打動很多人的心。 拍完后,凌勝樓出現在片場。 作為武班班主和電影的投資人,凌勝樓其實并不需要經常到片場??伤€是時常出現,并且給整個劇組加餐,帶水果零食。 劇組的人心照不宣,說是給大家的,其實還不是給盛慕槐一個人的。 現在大家基本上都默認了這兩人一定有情況,要么就是凌勝樓在追盛慕槐。 可大家也看出來了,盛慕槐并沒有意識到凌勝樓的心思,還一直叫人家大師兄呢。 當然沒人在她面前點破,畢竟這種霸道大佬費盡心思追求師妹的戲碼可不是天天上演的。 李瑾說會陪池世秋去醫院,盛慕槐囑咐了他幾句,這才和凌勝樓走了。 “池世秋怎么了?” 坐在公交車上,凌勝樓問。 “把自己泡涼水里,發低燒了?!?nbsp;盛慕槐說。 她感慨道:“世秋哥也不容易,我能看出來他有多愛戲。今天發燒了還問我,以后我們還能一起唱戲嗎?!?/br> 凌勝樓皺眉問:“你怎么回答的?” “我說當然可以啦。世秋哥本來就是個很優秀的演員,他原來放棄京劇去美國我就覺得很可惜?,F在咱們再同臺,他相貌英俊,演過電影,又是池派嫡系,肯定能起到很大的宣傳作用?!?/br> “他很英俊嗎?” 凌勝樓臉都黑成鍋底了。 “那當然啦,上學的時候小女生都叫他池帥呢。再說了,不英俊能選他演我爺爺嗎?” 盛慕槐笑道。 “那我呢?” 盛慕槐笑了:“不是吧師兄,你還和世秋哥比起來啦?你們兩個是不同類型的?!?/br> 凌勝樓很想問,那你喜歡哪種類型呢?但這種拈酸吃醋的話他實在說不出口。 司機忽然踩了腳急剎車,車里的人頓時東倒西歪。 凌勝樓立刻把手墊在盛慕槐的椅子前面,一只手伸出去及時攬住了她的肩膀。 車上的人抱怨連連,司機打開窗戶,對著前面的車大罵。 凌勝樓這才低頭在她耳邊說:“槐槐,我還欠你一出《擋馬》,你讓我先還了債吧?!?/br> 盛慕槐哪里被這么撩過,覺得心跳得有些快了,趕忙點點頭,讓大師兄把手放開。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從那天被大師兄抱過,在他身邊就特別容易臉紅心跳。 她一度有些心煩意亂,腦子里冒出許多亂紛紛的念頭,其中有一個小小而堅定的聲音反復吶喊,你不會是喜歡上大師兄了吧? 可她只要冒出這念頭,都會立刻在腦海里否認。 大師兄現在已經是勝望班的班主,而香港是他事業的大本營。拍完這出戲后,兩人的交集也就是逢年過節隔著電話問候一聲,本來就是不可能的。 想了半天,她確信自己不過是饞大師兄的身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