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她拉著盛慕槐的手,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掩飾不住眼里的驚艷?;被边€沒有長開,就已經這么漂亮了,要是以后五官脫去稚氣,身量再抽條,踩上木蹺,搖搖擺、擺擺搖,必然能迷倒許多人。 可是她心里也有些隱憂,在他們這種小地方,太過火的美貌并不是件好事情。 不過槐槐這么優秀,總有一天會走出去的,走到那些大城市里去,于笑蘭知道,他們這個小劇團留不住她的腳步。 沒過多久,響起了鑼鼓嗩吶的聲音,好戲就要開臺了。 第22章 盛慕槐是第一次站在臺上看觀眾。 人山人海, 一望無邊。 她雖然站在舞臺的邊緣,也感受到了臺下那些欣賞、興奮、好奇的情緒的包圍。 但很快,她就忘記了那些觀眾, 而是一心一意地看著臺上戲,當著戲中人。 她不過是個宮女罷了, 職責就是一動不動地站著充當背景板,甚至連個和主角互動的機會也沒有, 那無所謂, 她就充當一個盡職盡責的背景板。 但是那些叫好聲, 掌聲都還是進入了盛慕槐的心里。 總有一天,我也要站到舞臺中央去,我要讓他們都看看辛派的絕技,讓大家都重新認識辛派,認識京劇。盛慕槐想。 足尖立在一寸見方的木板上,痛仍舊是痛的,但那痛反而變成一種幸福了。因為只有這種疼痛才讓她有種她在一步步實現夢想的現實感。 站了一個小時,皇宮的場景結束了, 盛慕槐下場,奏樂也換成了武場的打擊樂。 爺爺早在臺下等著她了。他伸出雙臂,擁抱了她。 那是一個驕傲的擁抱。 盛慕槐笑得很開心,眼睛卻突然有點酸酸的。 馬上要接文場, 爺爺趕著回臺上,盛慕槐便一人往后臺走。 剛剛走到一半,就遇到了要離開的縣京劇團, 盛慕槐為了不弄臟戲服,稍微將裙擺抬起來了些,露出了腳下的蹺鞋。那些人看到,都一副詫異的樣子,眼睛就沒離開過她的腳。 周文素說:“我沒看錯吧?你們私營京劇團雖然上不得臺面,可也不能朝雜技發展???這都到臺上踩高蹺去了,是不是下回還要頂碗拍磚?” 然后又朝旁邊一個男人說:“團長,我之前就說不要和他們合作嘛,你看,現在他們弄得不倫不類的,都是糟蹋玩意兒?!?/br> 旁邊有幾個演員附和。還說:“這種鄉下戲班子就知道整這些花活,還和那些上不了臺面的梆子團合作,丟我們京劇的臉!” 另一個方正臉不屑地說:“是啊,還演什么《封神榜》,都是封建迷信的玩意兒,這要擱幾年前都得被批倒斗倒,現在還敢大咧咧拿出來了?也就這些鄉下人沒見過世面,才一股腦的叫好?!?/br> 盛慕槐忍不住,用嘲諷的語氣說:“你要是覺得這是封建迷信,你來參加娘娘廟的廟會干什么哪?哦我忘了,你自個兒不能決定,都是團領導不懂你的心思,非要搞封建迷信是吧?” 方正臉看了一眼頭發稀疏的團長,急了:“你別亂說??!” “還有,” 盛慕槐繼續說,“你們沒文化我就給你們科普一下?!斗馍癜瘛肥侵袊鴤鹘y的神話故事,著名的京劇大師周信芳也曾經排演過,和小楊月樓、劉漢臣、王蕓芳等藝術家在上海的天蟾舞臺獻演多天。你要是覺得你比周老板還懂京劇,那我也沒辦法?!?/br> 李學林看著盛慕槐那張稚嫩卻覆蓋了粉墨的臉,心里止不住地發癢。清純與妍媚同時出現在一張臉上,這對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盛慕槐也注意到了這目光,她當然知道這就是昨晚在樹林里“好壞”的團長,這人年紀起碼四十往上,地中海,油肚,整個人都一副官腔十足的模樣。 可是這會兒他的眼睛正在來回梭巡著自己,從臉移到腳上的蹺,在從蹺又移到臉,那目光仿佛黏膩的觸手,正在隔空觸摸她。 真惡心。盛慕槐在這眼神下覺得渾身發寒,轉身就要走。 這時候,臺上又演到了精彩處,臺下爆發出一陣陣叫好聲。 周文素想到自己昨天丟臉的樣子,臉色鐵青。你們這些男人都維護于笑蘭,難道還會維護一個小龍套?我治不了于笑蘭,難道還治不了你一個小龍套? 就在盛慕槐和她擦身而過的時候,她一只腳狠狠往旁邊一踢,正好踢到了盛慕槐的蹺上。 盛慕槐被踢得一個趔趄,幸好她在系統里經常跟著辛老板的幾出戲練蹺功,往后仰的時候身體用了巧勁,用一只腿險險得站住了。 “這青石板這么滑呀?” 周文素捂著嘴笑起來。旁邊的團員看周文素笑了,很多也咧開了嘴。 盛慕槐剛站穩,正要理論,李學林的大手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手掌還在她的掌心里揉捏:“小姑娘,以后要小心啊?!?/br> 盛慕槐被惡心壞了,抽出手掌說:“別碰我!” 李團長擺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上來要攬盛慕槐的肩膀:“你以后別穿這么危險的東西了,你們劇團的班主我也認識,要不要我幫你去和他說說?!?/br> 盛慕槐腳下木蹺一轉,靈活的避開,李學林還不死心,繼續上手:“你別躲,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我看你是個可塑之才……” 盛慕槐手上已經握緊了拳頭。 正在這時候,扮演太監的王二麻和凌勝樓也過來了,正好看到這一幕,兩人對視一眼,沖上前,擋在了盛慕槐的面前。 凌勝樓的目光盯著那個團長,里面流露出的狠意讓李學林心里一驚。 “喲,兩太監來救一宮女,你們這戲班子唱的這是哪一出???” 周文素在旁邊冷嘲熱諷。 王二麻大聲說:“關你什么事,你這個半夜不睡覺蹲在樹叢里叫來叫去嚇人的妖怪!” 別的團員都沒懂王二麻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唯有周文素和李學林變了臉色。 這小太監是什么意思?怎么昨晚他們找了那么偏僻的一個地方,還是深夜,難道他還能聽見不成? 他會不會到處宣揚出去?會不會被我老婆知道? 李學林心里劃過許多的想法。他老婆是省京劇團支部書記的女兒,他的那點子事兒要是被老婆給知道了,可吃不了兜著走。 這樣一想,他看王二麻的眼神就不善了。 凌勝樓已經讀懂了李學林的想法,他也知道這個人就是昨晚和周文素一起的人,開口說:“李團長,你們是縣里的劇團,我們不過是鎮上的小班子,咱們平常壓根碰不到。您和您的團員不至于為難我們團里的小孩兒吧?” 凌勝樓雖然是跟著鳳山京劇團搬到槐上鎮的,口音卻和首都那邊的人差不多,最重要的是,他沒有小鎮少年的怯懦感,總讓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是個不好惹的角色。李學林沒說話。 凌勝樓又說:“如果不想碰見我們,以后就繞開點我們走?!?/br> 他一轉頭,看見盛慕槐頭上的粉紅色毛絨球從自己臉側半伸出來,小宮女咬著紅唇,狠狠盯了一眼李學林,又朝剩下一干人翻了個大白眼,扭頭就走。 凌勝樓頓了頓,也追了上去。 到了為演員搭得后臺棚子,周青蓉已經等在那里了,她雖然受了傷,但是一直在后臺打雜干活,不愿意歇著。忙活了一上午,等戲都演到一半了,她才抽空去瞄了幾眼。 “慕槐,你今天好漂亮?!?nbsp;周青蓉拉著盛慕槐的手,眼神里滿是艷羨。她小心翼翼地把身體拉遠些,不敢碰她那身精美的服裝。 “你以后也可以穿的?!?nbsp;盛慕槐說。 周青蓉說:“我又不好看,穿了也不會像你一樣?!?nbsp;過了幾秒,她又說:“你們先換衣服吧,我去給你們打熱水和拿肥皂?!?/br> “不用了,你忙前忙后一整天了,快歇歇吧。這點小事我們自己干就行。大家都是龍套,誰還要人伺候呀?!?/br> 周青蓉笑笑,還是執意去打熱水了。 當天晚上,盛慕槐系統里兩個灰色的模塊就又被開通了一個。這次是“我的表演”模塊被解鎖了,盛慕槐可以在腦內看自己演出的回放,這樣發現不足后就可以進行改正,是個十分實用的功能。 就這樣連演了三天,張家莊終于把北山娘娘的金身又接回了神廟。鳳山京劇團演出的十分成功,許多村莊都來詢問鳳山的聯系方式,張家莊的領導還特意請戲班子吃了一頓飯。 在今后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鳳山京劇團每周末的演出都被排得滿滿當當的。 回到了槐上鎮的大院兒,周青蓉被安排和于笑蘭一間屋子,也開始和盛慕槐他們一起練基本功。只是她怎么也不肯再回學校上學,只愿意在劇團里練功,誰也勸不動。直到最后,于班主把她轉到了王二麻的班,王二麻也保證會每天陪她一起上學放學,不讓任何人欺負她,她才重新回到了學校。 至于盛慕槐,幾乎場場不落的踩蹺跑龍套,因為劇團的人手不足,經過半年的努力,終于演上了帶臺詞的角色。 一轉眼,一年就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推薦基友的文《我是瑪麗蘇女主的meimei》白香日注 穿成圣母瑪麗蘇女主的孿生meimei,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明明長相一樣,性格相似,但是男主、男配、路人甲乙丙丁愛的都是jiejie。 明明是jiejie惹出的事,背黑鍋受虐的都成了meimei—— 男一吃醋了虐meimei,男二受傷了虐meimei,路人甲嫉妒了還要虐meimei?。?! 最可怕的,明明是變態反派想霸占jiejie,還要先找meimei當替代品! 拿了meimei劇本的蕭然然默了默,在正要去往反派家里的車上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反派:??? ———— 嗯,今天也是要和反派一起搞事的一天呢! 第23章 又是一年端午。今年的游神廟會, 盛慕槐出演了《勘玉釧》里俞府小丫環鸞英。別看只是個丫環,戲份卻不少,不僅要推動劇情發展, 還要以一己之力把上半場的氣氛給攪活了。 盛慕槐演的鸞英,穿著坎肩和襖裙, 腰間系一條垂到腳踝處的繡花白巾子,可愛, 俏皮, 機靈, 狡黠。 她在員外安人面前巧妙地替小姐說話,她替小姐給張少蓮送玉釧,她經不起懇求,又將假冒的張少蓮引回了府,從而釀下大禍。 盛慕槐踩著蹺在臺上做出種種身段,念白又清脆動聽,就連那兩句唱詞“小姐暫把悲痛忍,婚姻大事我擔承”也既亮又柔, 贏得了臺下的叫好聲。 凌勝樓在戲里演的是盜賊江海,他深夜潛入俞府偷盜,將俞安人與鸞英殺死。江海是武丑應功,凌勝樓涂著滑稽的白色油彩, 先擠眉弄眼了兩秒,接著是一系列漂亮的空中動作,身子腳步輕得像貓, 真就是個活生生的梁上客。 當江海一刀把鸞英殺死時,臺下響起了惋惜的聲音。 《勘玉釧》大獲成功,特別是盛慕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人們本來就對孩子格外寬容,更別提盛慕槐既可愛,又有不輸于大人的實力,兩人同臺的時候,她幾乎把于笑蘭的光彩都給搶去了。 在這一年內,大家都定下了行當。 盛慕槐有天才,京劇團又缺旦角,是花旦青衣兩門抱,武旦的功夫也同時在練;周青蓉嗓子不錯,人卻比較羞澀,身段總是差點意思,學了青衣;王二麻嗓門大,腦袋圓,如愿唱了花臉;而凌勝樓卻是武丑文丑兩門抱,兼演武生。 其實以凌勝樓的身材和功夫,更適合武生這個行當,但是鳳山京劇團實在缺丑角,薛山作為劇團的總教頭,就讓凌勝樓當了小花臉,把自己的看家工夫都交給了他。 “別覺得丑角就是在臺上插科打諢、逗人發笑的小丑,其實丑什么都要會,是戲臺上的雜家,要不怎么說‘無丑不成戲’呢?” 薛山這樣對凌勝樓說。 旁人都覺得惋惜,但是凌勝樓自己其實不在意。對他這種人來說,只要有個地方能夠收留就很好了,他不在乎演什么角色。 *** 從張家莊回來劇團照例放了三天假,但是第二天五點半,盛慕槐和凌勝樓就準時出現在了練功房。 他們默契地打了個招呼,各自找了半塊場地練起自己的東西來。 盛慕槐戴上蹺,在鐵質的欄桿架上耗腿,兩腿幾乎成180度,蹺鞋尖輕輕的搭在她的頭頂。正壓腿完成以后,她靠墻劈橫叉,左右兩條腿與墻根嚴絲合縫的貼在一起后,還將身體往下壓,直到整個上半身都貼在地面上。 耗完腿之后,盛慕槐又跑圓場,踢腿,下腰,拿大頂,翻跟頭……她跟著凌勝樓學毯子功,也能和男孩一樣做串小翻,反蹦子等高難度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