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爺爺看著盛慕槐,神色十分復雜,摸了摸她的頭:“好孩子?!?/br> 盛慕槐蹭過去捻起一顆蘭花豆,先吮掉表皮的味道,再慢慢咀嚼,最后吞下去:“爺爺,外面是怎么回事?他們真要搬進大倉庫嗎?我們以后就有鄰居了是不是?” 小孩子,不管怎么樣都是喜歡熱鬧的。 “他們是個私人戲班子,租了這個倉庫。老李和他們班主商量過了,我們以后還能住在這里,平常他們出去演出就幫他們看看門?!?nbsp;老李就是倉庫主人。爺爺頓了頓,又很嚴肅地說:“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以后你放學了就直接回屋,別和他們多接觸,知道嗎?” “可是……” 盛慕槐想說說自己剛才神奇的感受,爺爺卻板起了臉:“吃完飯就去寫作業,你期中考的成績可退步到班上十五名了?!?/br> 盛慕槐沒吭聲,她沒有告訴爺爺王明與李大紅總是在上課的時候一左一右sao擾她,不是搶她鉛筆、本子,在她的課本上亂畫,就是推她椅子,擠她桌子??墒侨绻l出了響動,老師罵得總是只有她。 這樣的不公平,一個九歲的孩子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她只知道不能告訴爺爺,不能讓他擔心。 吃完飯,心神不寧地做完作業,盛慕槐終于躺在了床上。 “叮咚,已檢測到滿足開啟條件,記憶重啟中……” 她剛一閉眼,一個悅耳的女聲就在腦海中響起。 第2章 像從一場很長很長的夢中醒來,過了很久,盛慕槐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她的記憶都回來了。原來她并不是盛慕槐,或者說并不只是盛慕槐。 她前世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專業中國古代文學,如果說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從小對戲曲有著非常的熱愛吧。 那仿佛是一種源于宿命的癡迷,當京胡與鼓板響起,她的靈魂就開始顫栗。她的目光永遠追隨著盛妝粉墨的演員,看他們將一段段帝王將相、紅粉胭脂的悲歡故事,在一方狹小的舞臺演了一遍又一遍。 要不是嗓子不行,她肯定不顧父母的反對去學戲了。不過就算這樣,她也加入了北師范的京戲社,經常寫些與戲曲相關的小文章。 她是在宿舍刷b站京劇視頻的時候,不知道怎么就穿越了。 失去了記憶,她就是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嬰兒,在最困難的年代她被自己所謂的“家人”拋棄,卻被同樣生活在苦難里的爺爺救回家。 他們一起受白眼,一起糊火柴盒,一起用廢木板做玩具,一起用野花裝扮懷下鎮這個得來不易的家。不管怎么樣,在這個時空已經生活了近十年,她早就把自己當成爺爺的親孫女了。 是莊生夢蝶,還是蝶夢莊生,已經沒什么要緊的了。 “記憶灌輸完畢,京劇系統加載中……系統加載完畢?!?nbsp;隨著一個機械化的女聲,盛慕槐腦子里出現一個全黑的空間,前面還鑲嵌了一塊閃著熒光的虛擬屏幕。 京劇系統,這是什么東西? 盛慕槐把目光投向那塊屏幕,頁面和她常用來找絕版京劇資源的blabla站很像,還是粉紅色的,盛慕槐發現自己可以用意念控制屏幕。 白天才剛剛聽過戲,盛慕槐心里也癢癢的,試探性的在搜索欄里打下“辛韻春”三個字,瞬間下面就出現了滿滿九頁的搜索結果。 盛慕槐有些不敢置信,接著心里便是一陣狂喜。辛韻春是她最喜歡的角兒,說是她的本命也不過。 他文武昆亂不擋,既是花旦大師、辛派創始人杏花雨的繼子與傳人,后來又被四大名旦中的三位收為徒弟。 可惜這樣好的旦角,一生只留下了幾出極為有限的影像資料,她在穿越前聽的正是b站大神新上傳的絕版錄音。 現在呢,一頁20個視頻,9頁,就是整整180個視頻!盛慕槐就像掉進了米堆里的老鼠,恨不得躺在這些視頻上打滾。她貪婪的一頁頁瀏覽下去,心臟砰砰直跳。 辛韻春8歲進入鼎成豐科班,16歲就和同屬“韻”字輩的師兄李韻笙組建春笙社,在天津一炮而紅,一直火到了上海。 戲曲界有句俗話叫“北京學戲,天津走紅,上海賺錢”,他完美地做到了。 二十歲之后,辛韻春被推舉為四小名伶之首,包銀多得要用麻袋來裝。據說當時他有一位顯貴戲迷,一出手就送了他十副價值連城的頭面。 盛慕槐曾經看過辛韻春的一張黑白照。照片上他身著白色西裝,梳著光亮的背頭,唇角含笑地望著鏡頭。五官本已經清俊無比,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帶著勾人而柔媚的光。讓人一下就能想象到當他畫上戲妝之后,該是怎樣的奪目。 五十年代他被打成右派,不準登臺,只能在劇團打雜。十年時期又先后經歷了關牛棚、下放、勞改,便再也沒有了消息。 他身后,辛派后繼無人,已成絕唱。他留給后世戲迷的只有解不開的謎團和無限唏噓。 京劇系統里有盛慕槐曾經看過視頻的《貴妃醉酒》,《小上墳》,《拾玉鐲》;也有她只聽過音頻而沒見過身段的《二進宮》,《紅鬃烈馬》,《天女散花》;更有早就失傳現在幾成絕唱的《陰陽河》,《大劈棺》,《紡棉花》。 辛韻春最絕的就是蹺功,據說他扮演鬼魂跑圓場的時候,腳快如轉輪,身子肩膀卻能一動不動,看起來真的就像鬼魂在臺上飄動一樣。于是盛慕槐毫不猶豫地就點開那出《陰陽河》,可出來的卻是黑屏。 “本劇需要消耗100積分,您的積分不足?!?/br> 這時候,姍姍來遲的系統說明終于上線,一個和siri聲音很像的電子音響起: “歡迎來到京劇系統!本系統分為四個模塊,京劇賞析,我的表演,空中劇院,練習空間。您已開通京劇賞析模塊,現免費贈送四出經典劇目:梅蘭芳1922年《霸王別姬》,程硯秋1940年《鎖麟囊》,荀慧生1936年《紅娘》,尚小云1935年《昭君出塞》。開通模塊需消耗1000點積分,欣賞其余劇目需消耗100點積分,您目前的積分為:0分,請您繼續加油!” 0分,聽上去有些凄慘,自己前世好歹也是b站深度用戶,難道不該有些基礎得分嗎? “系統,系統?”盛慕槐試探性的叫了幾聲,但都沒有人回應,究竟怎樣增加積分總要說明一下吧?可是系統竟然就這樣下線,再也不吭聲了。 盛慕槐只能把目光放回屏幕,果然首頁上已經出現了那四出免費的劇目,右上角還有三個現在是灰色的模塊,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得分說明。 算了,到底怎么得積分以后會清楚的,現在還是先聽那幾出免費戲吧。別人可能不清楚,但盛慕槐卻知道系統贈送的這四出戲的獨特之處,它們不僅是四大名旦各自的經典曲目,也是他們的首演場! 京劇是舞臺上的藝術,即使是同一出戲并且由同樣的藝術家演出,在不同的場次也有不同的效果,而首演場往往就意味著最整齊強大的陣容和角兒最投入的表演。 由于當年的條件所限,這四出戲當然并沒有被錄制下來,現在系統里的彩色高清視頻,可以說是藝術界無價的瑰寶。 盛慕槐點開《霸王別姬》,沉浸在梅蘭芳精湛的表演中。她沒有注意到的是,隨著她聽戲時間的增多,右下角的積分悄悄的跳到了1。 不知過了多久,她在鑼鼓聲中聽見了爺爺的咳嗽聲。盛慕槐立刻中斷了與系統的連接,睜開了眼睛。 翻過身,小床上的爺爺已經壓抑住了聲音,但還能看到在薄被下他瘦削的肩膀在輕微顫抖。 爺爺嗓子每到換季時都不太好,晚上總是咳嗽,為了不打擾小孫女休息,他總是半夜到房間外去咳。今天沒有忍住,肯定是因為很不舒服。 盛慕槐抿唇,輕手輕腳地爬下床,去窗邊給爺爺倒水。 窗外掛著一點瑩亮的啟明星,夜色仍舊深沉,院子里卻已經有響動了。 一個穿著練功服的十二三歲寸頭少年背對著她,正在院子里鋪著一塊像地毯一樣的東西。應該是鳳山京劇團的人吧?盛慕槐雖然還想再看看,但爺爺突然大聲起來的咳嗽聲讓她放棄了好奇心,立刻回到床邊將水遞給了爺爺。 “夜里風大,你趕緊上床去?!?nbsp;盛春抿了一口水,拍拍盛慕槐的手,把她趕回了床上。 第二天盛慕槐起床時,系統里的積分已經有5分了,盛慕槐算算時間,大概聽一小時戲能積一分,而且并不影響睡眠質量,她現在覺得神采奕奕,仿佛做了一夜好夢。 懷著愉快的心情,盛慕槐去上學了。 可剛剛走到教室門口,班主任錢衛紅就擋住了她。她盯著盛慕槐,白眼球多于黑眼球的眼睛里滿是不快,不屑,和不耐煩。 “盛慕槐!” 錢衛紅上前就去拎盛慕槐的耳朵,盛慕槐躲閃不及,被她直接拎到了講臺上。 盛慕槐摸了摸耳朵,已經發燙了。 “我給你們看看,這就是我們的好同學盛慕槐!不僅不好好打掃衛生,還把臟水潑到同學的課桌和書本上,甩手就走。你這是什么行為?不顧集體榮譽,自私自利!你就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的典范!” 錢衛紅唾沫橫飛的講著,中心思想就是盛慕槐不僅導致班級衛生被扣了2分,下周都評不上流動紅旗,還因為心生嫉妒而破壞同學的書本與衣服。她是班級的罪人,放在戰爭年代那就是漢jian。至于另外兩個在盛慕槐走了以后臟水不擦,桌子也不扶起來而導致班級直接被扣分的人,都不過是盛慕槐“暴行”下的受害者。 錢衛紅說著,手指憤怒地朝盛慕槐一點,不過這次她避開了。 底下同學嗡嗡一片,有不滿的,有幸災樂禍看熱鬧的,也有幾個同情的。王明和李大紅就坐在盛慕槐的座位旁邊,得意洋洋的看著她。 盛慕槐皺眉,昨天剛剛恢復了記憶,都快忘記這一茬了。以前她是不愿意也不敢給爺爺招惹麻煩,難道現在恢復了前世記憶的自己還怕兩個小屁孩嗎? “昨天的值日表上有三個值日生。如果要問責,也應該把我們三個人一起拎到講臺上吧?” 盛慕槐開口了,她的普通話說得既標準又清亮,和以前沉默寡言的樣子大相徑庭。 錢衛紅卻更生氣了:“你潑人臟水,還敢推卸責任?” 王明也有恃無恐,他爸爸在教育系統工作,老師才不敢把他怎么樣。他大聲說:“報告老師!昨天我的那件白襯衫我mama洗了一個小時才洗干凈!” “老師,王明和李大紅兩個人經常在上課的時候sao擾和辱罵包括我在內的其他同學,在我們的課本上亂涂亂畫,還折斷我們的鉛筆。每次值日他們兩個也什么都不做,全讓別人干活。如果有誰導致班級扣分、破壞班級團結,那也是他們?!?nbsp;盛慕槐蔥根般的手指指向他們,眼睛里再沒有原來的隱忍懦弱,“他們欺負我在先,侮辱我的長輩在后,我拿水潑他們——” 盛慕槐一字一句地說,“也是他們活該!” “你這是什么態度?” 錢衛紅漲紅了臉。 可不等她繼續說話,盛慕槐又繼續說:“晁山,孫從軍,周青蓉,吳安全,你們都可以為我作證?!?/br> 被點到的人都是坐在王明和李大紅身邊的,深受其害,私下里也煩透恨透了兩人,可這時候見全班包括班主任幾十雙眼睛射過來,都不禁有些瑟縮。 “行,周青蓉,你上臺來,說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錢衛紅小眼睛一掃,點了幾個人里唯一那個又瘦又黑的女生,她家里在農村,平常存在感比盛慕槐還低。 周青蓉扭捏著站起來,低著頭,手指捏著衣擺,一步不挪,臉紅的好像要哭了一樣。 “他們有沒有欺負你?” 錢衛紅問。 “我……我……” “有沒有?!” 錢衛紅突然一吼,周青蓉嚇得抽泣起來,什么話都說不出了。 “行了,半天憋不出個屁,坐下!” 錢衛紅傲慢地看向盛慕槐:“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盛慕槐沒理她,平靜地看著底下的三個不知所措的男同學,和已經趴在課桌上不抬頭的周青蓉。她在心中嘆了口氣,說:“沒有?!?/br> “好,很好。你罰做值日一周,誰都不準幫忙!還有,你不是和周圍同學都處不好嗎?那你搬到最后面那個位置去,這樣就沒人能打擾你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開文啦!謝謝小天使們的支持( ̄▽ ̄) 這幾個月也一直在積累知識,查找資料,但畢竟我也不是專業的,有什么京劇知識上的錯漏希望大佬們能指出來~本文架空,所以事件幾乎都是虛構的,大家也不用找人物原型啦~ 對京劇感興趣但又不知道要從哪里開始入手的小天使們,推薦大家看14年春晚的同光十三絕節目和b站上的戲曲高能唱段集錦。入坑神器,只想感受一下的也可以聽到爽 第3章 盛慕槐看向教室角落那個孤零零的座位,那里靠近垃圾桶,視野又差,向來是懲罰差生的風水寶地,沒想到她也有幸一坐。 反正她現在已經不需要聽課了,偏遠些還方便走神,盛慕槐毫不猶豫地把座位調換到那里,打開系統,讓自己沉浸在半個世紀前的風韻中。 “好了,現在開始早自習!” 錢衛紅的戒尺在講臺上抽出了響亮的一聲。 她站在講臺上,居高臨下的關注著盛慕槐,見她把語文書架在前面,低著頭不知道在干什么,心里便有了底。 錢衛紅一向不喜歡盛慕槐。這個轉學生無父無母,只有個撿垃圾為生的爺爺,聽說以前還是坐過牢的,這種家庭的孩子最容易有道德品質問題。就沖盛慕槐剛才那個態度,自己也該好好教育她一番。 等課代表領讀一遍后,錢衛紅立刻把盛慕槐點起來,叫她上講臺來默寫《登鸛雀樓》和《江上漁者》。這兩首古詩是還沒學過的新詩,三年級的小孩能讀通順就不錯了,立刻默寫出來是不可能的。 盛慕槐聞言站起,在全班的注視下拿起粉筆就寫。她前世練了十幾年的毛筆字,寫得一手好柳體,現在雖然刻意往小學生稚拙的筆跡靠,仍然足夠漂亮,起碼鎮住了臺下一班小學生。 更神奇的是,盛慕槐僅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把兩首詩一字不差地寫完了,臺下不知誰起的頭,先是有零星的掌聲,然后全班都開始鼓起掌來。錢衛紅在掌聲中鐵青著臉,但左看右看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只能讓盛慕槐又下去了。 之后這一天過得很平靜,盛慕槐安安靜靜地在座位上看戲,等到放學時,系統里的積分已經跳到了11。 按照這樣的速度下去,不到十天就可以換一出辛老板的《陰陽河》了,盛慕槐就像是攢松果的小松鼠,一邊用塑料桶在衛生間接水,一邊喜滋滋地數著自己的存貨。 雖然接下來一周都要獨自打掃教室,她卻并沒有所謂,反正一個人干也比和王明、李大紅這兩個傻子一起待著要好。 刻意在衛生間等了幾分鐘,估計班上已經沒有人了,盛慕槐才提著一大桶水走回教室。 可剛推開門,周青蓉便從座位上一下子站起來,見是盛慕槐,她才好像舒了口氣,猶豫又輕聲地說了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