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西伯利亞的兩只老母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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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遠在莫斯科的伊萬卡夫還是當年那個他,金色的頭發,湛藍的眼睛,高大的身材,只不過臉與六年前相比,多了幾道黑褐色的傷疤。 那年張承文還未歸國,伊萬卡夫是他二哥的男朋友,也是他的頂頭上司。 他八歲被送到俄國訓教,伊萬卡夫也才是個少年。剛來時,小承文受不了軍隊里嚴格的訓教,忍不住打給他母親哭著說要回家,他母親安慰他,答應要把他帶回來,只是他等啊等,又挺了三個多月,他母親還是沒來接他。 小承文又氣又著急,他覺得自己好苦,又覺得他母親拋棄了他,于是在一次野外訓教中,他脫離既定的路線幻想著跑回家,卻在西伯利亞的森林里迷了路。 他在森林里從白天一直走到日落。小孩子想象力最是豐富,這個階段的小孩尤其怕鬼,天一黑,腦子里那些對人世間懵懂的看法化身魑魅魍魎,在幽黑的樹林里作祟,每一片樹葉都好像什么妖魔鬼怪,風一吹,便發出瘆人的笑聲。 小承文腳被軍綠色小皮鞋磨出水泡,他又怕黑,怕到抱著頭藏在樹根底下哭,他祈禱著那最后一抹斜陽不要逝去,祈禱著有人來救他。 腦子里的鬼怪仿佛要沖破頭皮從他眼睛里冒出來,他揮舞著拳頭,哭著讓它們走開,就這么一直哭,直到不遠處低矮的灌木叢中傳來沙沙聲,他以為是他們隊的人來救他,便抬起頭來望過去。 伴隨著一聲咆哮,一個巨大的黑影逐漸逼近,小承文看清是什么東西后,嚇得渾身動彈不得。 那是一只露出暗白色獠牙的黑熊。那黑熊慢慢走向他,在靜謐的森林里,小承文能感受到它踩地時地面的顫動,每一步都是走向死亡的聲音。 他呆呆的看著那個怪物朝他撲過來,心里想著他的父母和兩個疼他的哥哥,然后閉上了眼睛。 時間停留在這一瞬間,直到一聲槍響拉回他的心神,他看見那只熊在離他十米遠的地方倒下去。幾分鐘后,伊萬卡夫背著狙擊槍從子彈劃過的軌跡沖過來,慌張地抱住張承文,在他耳邊安慰他:“好了好了,不怕,沒事了?!?/br> 小承文摸著他后背的槍,呆呆地回他:“好酷…哥哥你在很遠的地方就能打到那只熊嗎?” 伊萬卡夫聽說小承文不見了,急得也沒等上級指示,背著槍便跑出來找他,森林里猛獸不少,他怕小承文出意外。 竟是沒想到那孩子沒哭沒鬧,還問了個這么正經的問題。 伊萬卡夫把他抱起來,笑著答他:“可以?!?/br> 張承文瞪著雙大眼睛,好奇的問:“那我長大以后也可以嗎?” “可以?!币寥f卡夫抱著他,慢慢走出這黑暗的林地,嘴上說著:“你好好訓教,以后便能拿起槍保護你喜歡的人?!?/br> 小承文似懂非懂的點頭,從那以后他便再也沒哭著要回家。 張承文對伊萬卡夫的感情很深,他把他當成第三個哥哥,也慶幸他是他二哥的男朋友,能和他成為親人。 軍隊中的每一步安排都是機密,張承文十八歲那年,并不知道伊萬卡夫被派往中東維和,再見他時,他被直升機緊急送回俄羅斯,左側臉頰被一顆子彈打穿,帶著滿身的傷痕,在醫院躺了數月。 愛人生死關頭,他二哥卻消失的無影無蹤。數月之后,張承恩帶著一位漂亮的俄羅斯女人來到病房。 他把帶來的康乃馨**花瓶,對著病床上仍然帶著氧氣罩昏迷不醒的人說,“下周我就結婚了,希望你能醒來,參加我的婚禮?!?/br> 張承文聽完之后,就仿佛時間停頓了一般,大腦嗡一下失去感應:“哥你說什么?” 他二哥沖著他笑,“我下周五結婚,你記得回國?!?/br> 張承文簡直不敢相信。他二哥和伊萬卡夫的感情,他是一路看過來的,連他這個局外人都覺得他們的感情不容別人插足,更沒想過他們二人當中有誰會放棄彼此。 他拽起張承恩衣領把人掄在墻上,低吼道:“哥哥這幾個月在病房里生死未卜,***不知道跑哪兒花天酒地,回來第一句就是你要結婚了?” 張承恩倒是沒對他生氣,他聳了聳肩,做了個無奈的表情:“我就不能結婚?” 他瞥了眼床上的人:“他現在昏迷不醒,搞不好以后成個植物人,我難不成還要守他一輩子?你以為我是什么,情圣?” 張承文瞪大了眼睛,眼前這人好像不是他二哥。 十幾年的感情因為愛人負傷瞬間灰飛煙滅,這到底是怎么樣的一個混渣,才會在愛人危難的時刻連假裝深情都不屑一顧。 張承文平靜下來,轉身背對著二人,咬牙切齒道:“既然二哥你是這么想的,我這個局外人也沒資格說什么,祝你和嫂子幸福?!?/br> 他二哥對他回了句謝謝便帶著那漂亮的俄羅斯女人離開了。直到伊萬卡夫醒來,復健,出院,再沒來醫院看過他。 張承文看著病床上的人,第一次心疼這位強大的哥哥。連張承文一個晚輩都能在病房里守著,那所謂的愛人卻是不想來看一眼。 在人危難的時候撤身離開,愛情這東西真是廉價又不值錢。 在張承文印象中,他二哥是個正直又充滿魅力的人。他像尊敬他父親一樣尊敬張承恩。 因為那人會痛罵他那害死自己母親,又跑到美國圈養暗殺部隊的大哥,也會關心他,陪伴他,更是好幾次把他從鬼門關里撈出來。 可如今,他那倒映在迷離泡沫上的虛假,終究被戳破了。 伊萬卡夫父母同為軍人,在他還是個娃娃時就已因公殉職,他的家人,僅有一個前蘇聯時期從軍隊里退下來的爺爺,老人家八十幾歲,更是無力照顧病床上的孫子。在這危難關頭,他的同性戀人也拋棄了他。 所謂身世浮萍、無依無靠說的就是伊萬卡夫這種人吧。 張承文沒去參加他二哥的婚禮。 不管是出于朋友的關心,還是替他那混蛋二哥贖回一些罪孽,張承文不顧父親的催促和責令,一直留在俄羅斯照顧伊萬卡夫直到他出院。 那會伊萬卡夫身體好轉,逐漸有些意識時,他嘴里便斷斷續續嘀咕著什么,張承文湊近了聽,才聽出那是他哥的名字。 等到他睜開眼睛,第一眼見到的人是張承文,他眼底的失落怎么都藏不住。 他陸陸續續扯出一些零碎的話來:“小文,你二哥呢?” 張承文那冰冷的臉擠出個僵硬的笑容:“這幾個月都是我二哥在照顧你,但是幾天前我父親命他回國,他便安排我留下來照顧你?!?/br> 伊萬卡夫聽完,蒼白的臉上滿是擔憂:“是去出緊急任務了嗎?你告訴他一定要注意安全?!?/br>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二哥那人,土匪頭子似的,無論如何都不會吃虧?!?/br> 日子一天天過去,張承恩卻沒了消息,張承文一直陪他復健,也不愿意提起他二哥,這一切都讓伊萬卡夫感到不對勁。 那天張承文扶著他在醫院花園里散步,二人走的有些累,坐在長椅上歇著,他問張承文:“你跟我說實話,承恩他是不是受傷了?” 伊萬卡夫從沒想過張承恩會單方面和他分手,更沒想過他會拋下自己娶妻生子,只是以為他在工作中受了什么傷。 張承文實在編不下去了,從小到大,他最討厭別人說謊,自己更是不會說謊。他走到一旁空地上,給他二哥打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張承恩還是平時那輕佻的語氣:“呦,你還知道有我這個哥哥???打算長在俄國不回來了?” 張承文不想和他廢話,直截了當的說:“哥哥現在還不知道你的事,他以為你受了傷?,F在他處于恢復期,很需要穩定情緒,算你行行好,安慰他幾句。等他出了院,我會找機會跟他說清楚?!?/br> 張承恩那邊沒出聲,伊萬卡夫把電話接過去,擔心他:“承恩,你那邊還好嗎?” 張承恩不知道他二哥對伊萬卡夫說了什么,他只知道伊萬卡夫深情的眸子一點點變成死灰,沒有眼淚和過多情緒,就像個假人一樣呆坐在長椅上。 那時張承恩對伊萬卡夫說:對不起,你昏迷這段時間我結了婚,有了孩子。他是個非常帥氣的男孩,希望你以后能有一個女兒,讓他們延續我們曾經的感情,給這段感情好的結局。 后來,張承文拿著剛出生的小弦音的照片,遞給伊萬卡夫瞧,伊萬卡夫摩挲著照片上可愛的孩子,眼里含淚,卻又溫柔,“真像他。這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弦音剛出生時,張承恩搖著孩子的小手,對著不知世事的嬰兒說:“你mama是個鋼琴家,喜歡音樂,那你…那你就叫弦音行不行?” 張承文真不知道他二哥到底是怎么做到對一個才認識幾個月就結婚的女人如此深情。 張承文想了想,終究是沒有說出口:“這孩子還沒有名字?!?/br> 從那以后,伊萬卡夫再也沒提過張承恩這個人,仿佛從沒認識過,未曾聽說過,也從未愛過。 漸漸的,他記憶中那個在西伯利亞野區給他摘花,捧到他面前對他說“你長得真漂亮,能不能嫁給我”的東方男孩,那個在求生演練期間,三更半夜跑到幾公里外的農家偷兩只老母雞給發著燒的自己熬雞湯的土匪頭子,都變成模糊的一個身影。 …… 柯琛聽完,只是問:“你到底愛不愛他?” 張承恩閉上眼睛,回答的很干脆:“愛啊…” “可是那時候只有這樣做才能保護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