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無辭(二)
“喂,姓何的,你放開我,我保證不跑?!鄙砗蟮娜巳缡钦f。 何遇拉緊手上的布繩,一言不發地往前走,絲毫沒有要搭理的意思。 余浮兩手被他綁著,繩子一端牽在前面那個挨千刀的人手里,被拉著往前走,周遭的人都好奇而詭異地看著他們,回頭率十分之高。 見人不理自己,他沒轍了,且這布繩看似平常,實則摻雜了堅韌無比的金縷,輕易掙扎不開,干脆整個人耍賴般往地上一蹲,說什么也不肯走了。 “起來?!焙斡龅?。 余浮坐在地上,兩條腿岔開,一副無賴樣:“我不起,除非你放開我?!?/br> 他現在還是一副江湖神棍的樣子,破破爛爛的猥瑣裝扮與何無渙的氣質格格不入,看熱鬧的人愈發多了,紛紛圍過來對他們指指點點。 何遇有些頭疼地按了按額角,這個人總是能讓他沒辦法,于是走到他身邊蹲下,替他解開了繩子。 余浮高興了,笑嘻嘻地揉了揉手腕,正要跟他貧兩句嘴,肩頭便突然一麻,手腳頓時麻木,無法自如地活動,立時瞪大眼,怒得臉都紅了:“你大爺的何無渙!” 何遇收回手,垂了眸不看他:“抱歉,我…”他抿了抿唇,把后半句話咽了回去。 我怕你又不辭而別,更怕在沒有你的無數個日夜里翻覆煎熬。 “我只封了你一半的xue,除了不能動武,不會有其他不適?!?/br> 避開那人憤怒的眼光,他輕輕地拉著他的手,將人拉起來,強勢地帶在身邊,肩并著肩,如久別重逢的老友般緩緩走向黃昏盡頭。 何遇找了家客棧,店里伙計正在擦桌椅,掌柜立在柜臺后算賬,算盤打得噼啪響,余光看見來人,立馬換上一副笑容,問道:“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吶?” 何遇往柜上放了錠銀子:“住店,一間上房?!?/br> “兩間!”余浮伸長脖子往前湊,鼓著綠豆眼里不滿且防備,那表情活像何遇要對他行甚么不軌之事似的。 掌柜看看何遇,又看看站他身后的人,兩撇小胡子抖了抖,不太確定地問:“一間…還是兩間???” 何遇皺眉,語氣不容置疑:“就一間?!?/br> 這下余浮可不依了,故技重施往地上一坐,菊花臉一皺鬧將起來,掩面悲泣:“蒼天吶,可憐我三歲沒了爹,四歲沒了娘,孤苦伶仃長成這動人的模樣,奈何命途多舛,叫我遇上這般衣冠禽獸,迫著我與他行那茍且之事,稍稍不從便要取我性命,真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那姿態可謂是悲慘無比,只可惜他這副尊容實在是勾不起人的半分憐憫之心,掌柜伙計一臉慘不忍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何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的浮夸演技,風輕云淡:“你若再鬧,我便重新將你縛住,再點了你的啞xue?!?/br> 聞言,余浮好不容易醞釀出的大尺度情節被硬生生噎了回去,癟著嘴自己爬了起來,店里的掌柜伙計全都停下了動作,一副見鬼的表情盯著他們,何遇頂著一張面癱臉,冷冷地沖目瞪口呆的掌柜揚了揚下巴。 掌柜回神,許是腦補了什么不堪畫面,一張臉漲得紫紅,咳了聲吩咐道:“小桂,二樓最里間的天字號房,還不快送客官上去!” 剛見了大世面的小桂戰戰兢兢地領二人上樓,不時偷眼看他們,冷不丁對上何遇目光后更是嚇得渾身一顫,好不容易送到房間,磕磕巴巴道別,就被叫住了。 何遇遞給他銀子,有禮地道:“這位小兄弟,麻煩你去買身新衣服,再打一桶熱水上來,我同伴需要沐浴?!?/br> 沐…沐???并非特殊時刻,兩個大男人共擠一間房本就奇怪,又想起方才在樓下的所見所聞,小二腦子里立馬浮現出異樣不和諧的畫面,看著此人舒朗俊美的眉眼,又看看后面探頭探腦賊眉鼠目的人,咽了口唾沫,覺得有點心肌梗塞。 “好、好嘞?!?/br> 伙計走了,屋子里就只剩下大眼瞪小眼的兩人,何遇眸色深幽,對面的人倒也頗為鎮定。 等那人悠然地喝下一口茶,何遇終于開口:“這一年…你過得可好?”他沒有問當初為何要不辭而別,也沒有怨他躲著自己,而只是想知道他過得到底好不好。 “自是極好?!贝鸬煤敛贿t疑。 何遇笑得有些苦澀,沒了他的牽絆,他果然逍遙自在得多。 他本以為氣氛會這樣尷尬下去,誰料對面的人開始聲情并茂地給他講起這一年來的見聞,說他是如何作弄別人,又是如何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說到精彩處便忍不住撫掌大笑,依舊是記憶中那個狡黠且頑劣的人。 何遇被他感染得心頭發軟,目光是毫不自知的溫柔。 不多時小二送來了衣物熱水,余浮自知躲不過,自覺地用臉盆打了盆水,也不避著他,拿出瓶子往水里倒了幾滴濃稠的液體,繼而俯下身,細致地擦洗起臉來。 他臉上的皮膚rou眼可見地翻卷起來,末了撕下一張薄薄的面具,一張年輕白皙的臉呈現在稍顯黯淡的燭光下,五官精致漂亮,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顧盼生輝,紅潤的唇角勾了抹笑,目光流轉間,三分狡黠七分俊俏。 “你那是什么神情?想學?”余浮斜睨著他,細細搓洗裝扮得干瘦粗糙的雙手。 何遇輕笑:“你愿意教?” “偏不教你,做夢去吧!”語調萬分嫌棄。 “噗嗤…”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余浮洗干凈了手臉,還好這個房間雖然只有一張床,但是有一面屏風,伙計方才已將洗澡水搬了過去,他看了何無渙一眼,見這人沒有要回避的意思,暗暗磨牙,認命地抱著干凈衣服轉到屏風后去洗澡。 他洗得心無旁騖,甚至還哼起了小曲,卻不知一屏之隔的人此時是何種心情。 何遇背對著屏風,聽著不時傳來的水聲,莫名覺得喉中干澀,便倒了杯水一飲而盡,可不知是不是這夏夜過于炎熱,一杯水毫無作用,于是乎,一杯接著一杯,直到一整壺水都進了他的肚子都還覺得渴。 好熱,他想,回頭看了眼遮得密實的屏風,記起這客棧后面似乎有一口水井,便拿著衣服出了門。 何遇連澆了好幾桶沁涼的冷水,才將心里的火熱壓下去,回到房間的時候,發現里面漆黑一片,他一怔,一種無法言喻的失落和難過瞬間席卷上來,心里剛駐起來的希望摧枯拉朽般破裂開。 然幾年來的險惡生活讓他很快冷靜下來,他很快便聽到了來自床上的平緩呼吸聲。 他深吸口氣,情緒的起落讓他倍感疲倦。 眼睛適應了黑暗,朦朧的光線下可以看到床上有一團凸起,想是在他沖澡的時候先睡了。 站在床前躊躇了許久,終究還是合衣躺到了那人身邊。 余浮并沒有睡熟,或者說這么多年來他從未曾睡踏實過,盡管何無渙的動作已經非常輕,除了床榻微陷外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還是從人一躺上來的那刻就警覺地醒了。 何遇發覺身邊的人呼吸略頓,便知道人醒了,心里嘆息,柔聲道:“睡吧,明天還要趕路?!比缓蟊M量遠離他的范圍。 這一夜似乎格外的漫長,墻外不知何處傳來蛐蛐的幽鳴,一聲聲似是響在耳畔,何遇毫無睡意,聽著身旁人平緩規律的呼吸聲,思緒無限翻擾。 最近江湖不太平,不能讓他走,怕他遇到危險,怕他不知歸途,怕他…忘了他。 一直輾轉到半夜,困意終于來襲,何遇睡得迷迷糊糊,夢里是無數次夢見的場景,他立在一株開滿紅花的石榴樹下,云寒一身紅衣坐在樹上,笑瞇瞇地摘了朵石榴花,彎下腰來將花簪在他鬢邊,笑言:“阿渙比花還好看,連我都要動心了?!?/br> 胡說,從來動心的只我一人罷了。 何遇睡得極不安穩,夢里畫面急轉,轉到了那一年寒冬,他一身是血地躺在雪地里,血被凍成了冰渣,連呼吸都冷徹心扉,有個人緊緊地抱著他,凌亂的呼吸噴在他頸側,明明是比自己還要怕冷的人,卻將身上的衣物都脫下來裹在了他身上,捧著他的臉一遍遍叫他名字,告訴他,不要睡。 是真的冷啊,那極度的寒冷過后是異樣的麻熱,過度失血讓他開始出現幻覺,差點就要了他的命,讓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睡夢中打了個寒噤,無意中翻身時,觸到了一片刺骨的冰涼,平地驚雷般將他生生驚醒。 何遇抱著那一團冰涼,抖著手點亮了燈,瞳孔在觸及那人臉色時急劇收縮。 “云寒?!” ※※※※※※※※※※※※※※※※※※※※ 對了,這是最后一個番外,寫完就全文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