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之災
前陣子容蘇明應容昱之邀親自去了趟朝歌,且不說她在那邊和容昱夫婦談的結果如何,反正他們容門一家冰釋前嫌的消息是在歆陽不脛而走了。 此番許家大房媳婦郜氏在容蘇明家被狗攆出來的事情,實在是讓許家的面子里子都掉在了地上。 許老爺聯想到容家一門重歸于好,容蘇明有了容昱這樣的高官做靠山,那他許孫培憑自己在公府的身份,以后可能就沒法再從容蘇明那里撈到更多好處,便為此大發雷霆,狠狠數落一通許太太,勒令許向箜和容蘇明斷絕往來。 作為兒子,許向箜披頭挨罵,也只能選擇垂首不語。 他知道定是自己媳婦去容家惹的阿姐在先,不然他姐怎會放狗?他姐肯定是氣急了才出此下策,或者說他姐此舉是另有打算,甚至他相信這之間定然有什么誤會——可是比他的相信更加真實的事情,是隨母親去容家的仆人回來說,他阿姐連他母親都一并詰責了。 許太太實在覺得委屈,回到屋里跟兒子吐苦水,說起話來哭個不停: “你說說,這些年來我何曾虧待過你阿姐?我可憐你姐小小年紀就沒了爹,我恨不得把她接到跟前來天天照顧著,你爹嫌我太顧你姐,跟我吵得都差點和離啊,誰能想到你姐現在竟然反過來這樣對我,箜啊,你姐她懷疑我,她懷疑我對她別有用心吶,我的這個命啊,心都要掏給人家了,到頭來竟然不落人一丁點的好啊……” 因著許太太長年照顧容蘇明的緣故,只比容蘇明小兩歲的許向箜幾乎可以說是跟屁蟲一般跟在他表姐屁股后頭長大的,兩人雖為表親,實則親得好比親姐弟,憑良心而言,有時許向箜跟容蘇明之間,比容箏和容蘇明的關系都要親近些。 今日從公府下值回來,聞得這個消息后他確然是不太相信母親被阿姐言語數落了的,他相信阿姐為人,可母親在自己面前的哭泣也實在不是作假。 思量再三,輾轉整夜,許大公子第二日上午登門來見他阿姐。索性容蘇明近來因病而在家辦事,來訪者少有像以前一樣十次撲空九次半的。 書房里: 改樣應吩咐進來為表公子奉茶,順便給小書案后正在寫作業的泊舟添水,容蘇明抬了下頭,問:“夫人可出門了?” “一刻鐘前出的門,”改樣轉回身來,收主書案角落放的空藥碗,“奶媽、薛mama和巧樣在屋里照顧著小姑娘?!?/br> 容蘇明撓撓下巴,繼續低頭去忙手里的事情,淡淡道:“薛mama什么時候回來的,昨兒不是說還在她家莊子上么?!?/br> 改樣知道自家阿主這是又犯健忘毛病了,回道:“她今早才回來的,阿主事情忙,想來不記得這些瑣碎了?!?/br> 容蘇明“哦”了一聲,余光看見泊舟坐姿又歪下去,用筆頭敲了敲自己桌沿提醒,小泊舟立馬坐端正,方椅里的許向箜抿抿嘴沒出聲,端起茶杯低頭吃茶,他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才算好。 彼時,改樣端托盤退下,書房里陷入安靜,只有一大一小兩張書案上時不時響起紙張翻動的沙沙聲,以及容蘇明偶爾的咳嗽聲。 不知過去多久,其實大概只有半盞茶時間罷——等待的時候時間總是那般漫長又煎熬,至少許向箜此時是如此認為的——小泊舟因為課業遇到問題而停下了手中筆。 他歪頭看看正在處理賬簿和事簿的阿主,又投過視線,去看坐在那邊椅子里看手心打發時間的表公子,果斷選擇捧著書去尋許向箜。 “表公子,我不太懂這句話的意思,您看——”小泊舟遞上書,指出不懂之處。 “我看看......”許向箜接過書,看完泊舟所指,問道:“哪里不懂?” 泊舟湊近過來,靠在許向箜腿邊,道:“這里說‘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變,道亦不變’,” 撓頭疑惑道:“若以此為準,那‘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以它平它謂之和,故能豐長而物歸之’該作何解釋?還有那句‘天下之勢,循則極,極則反’,它又當何解?” “你這么小就開始學論道了?”這三句話著實問住了許向箜許大公子,他擰眉沉思片刻,還是把書還給了小泊舟,微微笑道:“你還是問你阿主去罷,我念書時候就被這些搞得頭疼——姐,泊舟的課業好難吶?!?/br> “嗯......”容蘇明仍是沒抬頭,快速書寫著僅剩的幾個字,語氣卻是慢吞吞,漫不經心的,“舟舟啊,書拿來我看?!?/br> 小泊舟又噠噠噠跑回來書案這邊,等容蘇明寫完最后一個字,他把書放在阿主面前,重復了一遍方才的話。 因為泊舟站立的位置問題,容蘇明此時正半側過身半靠在座椅中,她安靜聽泊舟說完自己的疑惑,歪起頭開始給小家伙講那三句話的含義與異同。 “道”這玩意是三言兩語極其難說清楚的東西,許向箜怕那主仆二人說起來沒個結束,只好起身準備先去主院起臥居看看如意。 被容蘇明喚住腳步,“再坐一會,我與泊舟說完這個,有話和你說?!?/br> “是?!痹S向箜兩手垂在身側,虛虛握了一下,聽話地坐回椅子。 ...... 花春想今日出門其實是應同窗友人之邀來赴喜宴的,昔日同窗成親,給她遞來帖子。 本有些不太想來,但礙于人情面子,她最終還是不得不來——同窗娶的新婦,乃是容蘇明親姑奶奶家大房的女兒。 容蘇明祖父如今雖已仙去多年,但人家小妹還健在,且這位姑奶奶雖輩分高,但年紀其實不過五十出頭,甚至她家里最小的兒子今年也才剛滿二十歲。 這些年來,即便容蘇明與她那兩房叔父關系不好,年節拜訪什么該有的往來她也從沒缺過她姑奶奶家,是以兩家關系就和普通親戚無二,遇事都是要主動往前走的,花春想便帶了兩份厚禮前來赴宴。 新郎官祝飛才瞧見花春想一個遠遠的身影,便忙扔下正在和自己說恭喜恭喜的客人,趨步迎上前來。 他趣道:“你這是以容夫人的身份來赴宴,還是以花六姑娘的身份來應約?” 花春想讓身后青荷穗兒帶禮物去禮簿那里登記,被祝飛請往暫供休息取暖的暖閣里面去,邊走邊道:“要說精明還當是你,喜帖但送到我們倆手里,無論如何你都是要得兩份禮的?!?/br> 祝飛道:“這才哪兒到哪兒,我只當是剛把隨給你成親和生頭子的份子錢討回來,往后還要有呢?!?/br> “你這算盤打得忒如意,”花春想眄來一眼,笑罵道:“只肖你家辦一次喜事就可把老本兒掙回來,往后還要惦記著生孩子的滿月禮,祝飛,咱們這才多久沒見,你這不要臉的本事都修煉到如此程度啦?” 暖閣在二樓,花春想話音落下,樓梯盡頭、暖閣廊下,正好傳來道女子聲音,分明帶著笑,卻讓人聽得不舒服,“六姑娘嘴上功夫如今是愈發厲害,譏諷人的本事比之當年絕對只增未減,想來是容家主調/教得當呢?!?/br> 花春想提著裳角邁步上來,長長呼了口氣,微笑道:“我當是誰如此知我,原來是侯家jiejie,早前聽祝五等人閑說jiejie遠嫁淮州去了,今日在此見到可實在叫人心生歡喜,侯家jiejie,書院一別三載去,別來無恙否?”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即便花春想笑得如此可人心,侯氏依舊不買賬,冷哼一聲與她擦肩而過,兀自下樓去了。 祝飛此時才慢一步上來,抖了抖喜服的寬大衣袖,他半瞇起眼睛意味深長慨嘆道:“人心最是水火交融大集處,”旋即燦爛一笑,抬手示了廊下方向不同的兩間屋門,“那間是我夫人家親戚的,這間是我這邊的,六meimei何往?” 花春想挑眉,道:“對付魑魅魍魎太過無聊,自然是先會你們這幫妖魔鬼怪來得更有趣?!?/br> “不謀而合,”祝飛上前一步,推開右邊暖閣屋門,高興朝屋里道:“諸位,看看哪位尊神駕臨啦!” 花春想隨后邁步而去,屋里坐著三桌人,嘩啦圍上來將人拉進屋里去。 另一邊的屋門后,容昀輕輕合上門縫,拐回來她嫡母身邊,耳語道:“去了那邊屋子,一個人?!?/br> 容家二房太太吉榮緩緩點頭,壓低聲音柔聲道:“我知道了,你也下去尋同齡人玩耍罷,要是她不找你,你莫主動招惹她就是?!?/br> 容昀屈膝行禮,“兒知道了,謹記母親教誨?!焙笸藘刹睫D身離開。 這兩句不起眼的對話成功引來那邊一位雍容華貴的夫人的注意——正是容氏的姑奶奶。 待容昀走出去后,她笑問道:“老二屋里的,你那般小心謹慎,是叫昀姐兒躲著誰去?今兒是咱們家和祝家的場子,非不是昀姐兒和祝家哪個孩子不和?” “小姑母您說笑了,”吉榮神色慌張瞬息,似是被抓包的無措,擺手解釋道:“咱們家孩子都一個賽一個老實巴交,不被欺負就謝天謝地了又哪里會跟他人鬧不和,只是昀姐兒說她昭二嫂嫂來了,那邊對咱們兩房是何態度您也清楚,見了面估計也沒什么好話,今兒是咱們蓮姐兒的大事,斷不能因為這個擾了喜宴,是以我讓昀姐兒玩耍時注意些,莫到人家眼前惹不痛快?!?/br> “要說是你太顧大局,寧愿自己受委屈也不不吭聲,你給容黨撐著那么大個后宅,又養活出昱哥兒那樣恭謹謙遜的出息孩子,便是如今個小輩都要被你讓著忍著,這傳出去還像個什么話,叫人家笑我們老容家沒規沒矩么!”容姑奶奶似嗔非嗔、似貶實褒地說了侄兒媳婦一番,引來屋里其他婦人一陣附和。 便是附和,也多是在說容二太太過于心慈,太忍讓小輩了些,城北容家欺人太甚了些。 容姑奶奶側身吩咐貼身的老媽子,冷聲道:“去,叫容昭屋里的過來給眾位長輩問安行禮,來都來了,連個面都不露,今日這樣場合,容不得她如此目無尊長,我們容家丟不起這個人!” 老媽子應聲而去,吉榮趕忙勸道:“小姑母您息怒,雖然花氏目無尊長在先,確實該罰,可她也到底是蘇明屋里的,您這般叫她過來,蘇明知道了斷不會輕易......” “如何?蘇明待如何?”容姑奶奶手中茶盞重重磕到茶幾上,當家主母的儀態不怒自威,“今日便是你不說,我也知道外頭是怎么傳蘇明的,‘寵妻無度’是罷,好好個豐豫大東家,如今被一個內宅婦人攛掇得躲在家里抱孩子,嘿,今兒這事兒還真就是趕上了,惑得容家孩子顛三倒四,叫你這個二婆母戰戰兢兢——可意,可意連吭都不敢吭一聲,我就要看看,看看那花氏到底是個如何手段!” 吉榮道:“小姑母可得小心些,花氏是花家香大房花齡獨女,我與花齡打過交道,那位可實在是不好說話的......” 屋里人還在你一言我一語說話,方才從頭到尾不曾吭聲的可意突然被點名,便低眉順目地朝容姑奶奶低了低頭,老媽子去叫花春想不用問也知道不會有什么好事,待沒人注意這邊,她悄悄支使了小女兒容映出去辦事。 暖閣兩間屋子離得不遠,花春想過來時甚至還和容映打了個照面,礙于容姑奶奶身邊的老媽子在,容映不咸不淡勉強向花春想問了聲二嫂嫂好,擦肩而過時卻趁機朝花春想輕輕搖了搖頭。 猶記得容蘇明曾說二房三房都是屬狐貍的,叫她遇見當小心,而今容映這番舉動,反倒叫本就提防的容夫人更加小心起來。 又幾步來到東暖閣門外,老媽子開腔稟告求見,里頭說笑聲依舊,沒人搭理門外。 老媽子稟告過后就不再吭聲,她裹著御寒風衣低頭恭敬等在那里,似乎早知道會是如此結果。 時間一分一刻過去,寒風料峭,未披寒衣的容夫人凍得耳鼻通紅,閣樓下面路過的來參加喜宴的客人也是誰過誰看,頗為好奇,暖閣里頭依舊歡聲笑語,似根本不知道門外還有個人在等著進來。 此等手段太過低劣些,花春想放開聲音好一陣咳嗽,老媽子置若罔聞,暖閣里亦然,容夫人甩袖,轉身就走。 被老媽子一把捉住手肘,聲音尖銳,語氣不善,何等跋扈:“我家太太要見昭二夫人,二夫不好好候在這里,擅自轉身打算何往?” 花春想乜來一眼,眼刀犀利,腔調卻溫和無害,調子也高了幾分,使下面往來路過的別家客人都能聽到:“原來是姑奶奶要見我啊,我剛出月子沒多久,忘性大,這位mama您見諒,不過我也在這冰天雪地寒風口站兩炷香時間了,您確定是我家姑奶奶要見我?我家姑奶奶最疼愛晚輩,想來斷不會叫我干杵在這里吃著冷風傻等,還是說,實際上是有什么人打著我家姑奶奶的名頭暗地里做些磋磨人的事情,mama您可想好了再回答我?!?/br> 說罷就是好一陣大聲咳嗽,似乎實在是凍壞了。 祝家算得上殷實之門,喜宴上親朋好友眾多,閣樓下凡是路過的人都聽見了花春想的話,小聲議論的聲音立馬就從下面傳到了上面來。 “剛出月子就讓人在冬月寒風里站這么久,這是什么長輩??!” “遇見這種的你也只能忍著,不然還能怎么辦,誰也擔不起不孝的罪名不是,只是可憐了上頭這位小夫人?!?/br> “都是從媳婦的身份熬過來的,你說這人心怎么能這么狠......” 老媽子多年侍奉在容姑奶奶身邊,從沒被人這樣說過,又聞得下面人那樣議論紛紛,臉上登時青紅交錯,張口就想懟罵回去。 被容姑奶奶從里面攔住話頭,“可是蘇明屋里的來了?快快進來呀,站在門外做什么!自家人還需通報么,你跟姑奶奶太過客氣了些!” 西暖閣的窗戶縫后面,目睹了這場暗流涌動的初次交鋒后,擠在窗戶前看熱鬧的眾人個個捧腹捂嘴才沒有放肆大笑。 祝飛meimei道:“沒想到花小六便是已為人母,這懟天懟地的本事竟還是如此不屈人下,念書時候懟夫子,嫁人之后懟堂家婆母,不吃虧的事竟都叫她給占去了,直教我等覺得馬齒徒增自嘆弗如呢哈哈哈哈哈!” 旁邊一人道:“小六這般厲害,她家兩口子若吵起來,倒是要叫人替容大東家擔心啦哈哈哈哈哈!” 不知何時從外面回來的侯氏抱著胳膊冷哼,道:“念書時候不尊師長,嫁人之后目無長輩,真看不出來有哪里值得你們叫好的?!?/br> 屋里靜了幾息,祝飛meimei隨便拉起身邊一朋友就往里面暖爐前走去,“上次你說去秦國咸京辦事遇見一富豪強搶民女,后來怎么著了?” “對這事兒我還沒說完,”朋友呼朋引伴過去聊天,圍在窗戶前的人轉眼散了個干凈,“那姑娘家人報了官,一幫公府都差不過半盞茶時間就趕了過來?!?/br> “都差是什么?”有人問。 朋友道:“都差是秦國的稱呼,想來大概就是咱們這里的武侯罷,那幫都差來后,領頭的但打聽清楚事情原委,拔刀就踹了那富豪老爺的宅門,直接帶人進去把姑娘搶了出來,我個老天爺,當時我就在場,那位都頭簡直比咱們緝安司的溫離樓都俊俏!直看得我差點脫帽而觀呢!” 有人趣道:“是以你到底是想說那都頭比溫離樓辦事漂亮,還是想說那人長得比溫離樓好看?” 朋友道:“救民女雖然沒法同溫離樓辦的事相提并論,但那都頭樣貌實在是不輸溫離樓,實在叫人見而不能忘啊~” “所以說,事辦得如何不要緊,關鍵還是長的好看唄?!?/br> “哎哎哎,那都頭姓甚名誰,可打聽到了?” “說是姓成,而且還是哪個高官侯門家里的公子,呵,”說到這里,朋友笑道:“想來這種人都不知是搭錯了哪根筋,放著好好的榮華富貴不享,偏要跑去那咸京府里當個沒品沒階的小小都頭,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眾人圍坐閑聊,沒半個人搭腔侯氏方才的話語,侯氏心里窩火,更加憎恨討厭花春想花小六,覺得要不是因為這個女人,她也不會從念書時候就處處被壓一頭,處處沒法被人看見,甚至錯過容蘇明。 是的,那個叫花春想的女人搶了本該屬于她的姻緣,搶了本該屬于她的幸福,甚至毀了她的余生,不然她才不會淪落到今天這副樣子,才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終有一天,她要報復回來,她要搶回來,那些原本屬于她的東西和人,她統統都要重新搶回來??! ※※※※※※※※※※※※※※※※※※※※ emmmm昨天被拉去種樹,刨了一天坑,夜里窩在被子里碼字不小心睡著了,今天種樹也沒被放過,所以夜里努力努力,看能不能在零點前再更一章,如果零點前沒有更,那我估計就是碼字又碼睡著了。。。 容蘇明:碼字的,我勸你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