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貨歸來
歆陽城背依碧林山,碧林江水正好拐個彎自其前繞城而過,靠山面水,繁華萬千不盡。 歆陽雖為瓏川陪府,實則卻是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之所,物華天寶,人杰地靈,此中有碧林書院,更是聞達于天下。 此般得天獨厚之地,偏又行朝廷新政重文重商,遂有“十官三者出碧林,歆陽遍地拾金銀”一說。 日初出滄滄涼涼,未幾便有金黃柔光破云直下,長河水兀自東流去,千帆盡過,水面有粼粼波光綿延數里,直至水天一線處。 東向廣衢上,無數車架迎著朝陽在遠處往來馳騁,版筑官道上卻不見有太多塵土飛揚。 未幾,隨著一陣緩慢沉悶且厚重的嘎吱聲響,歆陽東城的一扇澆鐵獸頭城門漸漸打開。 與城門完全打開的同時,橫跨護城河的鐵吊橋恰好落下,門樓上懸出通行大旗,不遠處盤桓的車馬人流開始爭相往此處聚集而來,守城兵將荷戈帶刀陳列而出,門吏文員盤查過往。 兩柱香的功夫后,一列空載貨車車隊行至城門下。 該行共五十余人,二十六輛貨車,車旌為“豐豫”,車身上顯眼處皆掛著“歆陽容氏”字樣的木牌,正是歆陽容家鋪子的車隊。 車隊一行風塵仆仆,顯然遠道而歸。 中年門吏左執簿右執筆,飛快寫完上一條記錄,抬頭看見容氏徽記,忙不迭向這邊招手,示意守兵清道,允容氏車隊前行。 車隊里,一個穿著交領褐色短袍的年輕女子大步走上前來。 守兵盤查貨車同時,年輕女子給門吏行叉手禮,道了句“有勞”,自懷里掏出過所文牒雙手呈上。 門吏接過文牒,核對后行筆批注。 還過文牒,門吏抬袖擦去額頭細密汗水,對年輕女子笑道:“這回出去時間可不算短,不知道又有多少票子進口袋呦!” “年前最后一趟,至少得給伙計們賺足過年的錢?!泵嫒莺蜕频哪贻p女子收起過所文牒,朝門吏憨厚一笑,邊招呼身后的車隊進城。 自家車隊尚未完全過去,后頭排隊的其他商旅還未及過來,年輕女子趁此空檔,主動往門吏這邊走了幾步。 她壓低聲音道:“這趟跑的確實是有些遠,叫熊爺看笑話了,慚愧慚愧??!” 捧著簿子的手心里被悄然塞進個什么東西,神不知鬼不覺,門吏不動聲色掂掂重量,顏色喜悅——至少三四兩,夠給他家姑娘打雙新耳環了。 “容大東家有何慚愧的,歆陽街上銀錢遍地,大家伙各憑本事掙飯吃唄?!遍T吏喜笑顏開,還順勢朝年輕女子的身后抬了下下巴:“方總事說也是不是?” 容昭身后,步行而至的藍袍女子極淡一笑,朝門吏叉手,調侃似的應道:“熊爺說的極是?!?/br> 與門吏話別后,車隊魚貫入城。 一路走過東城外城道,進入歆陽內城,迎面乃是道數丈寬的青磚鋪就十字路口。 打十字路口往里去,西、南、北三邊方向上,寬街兩側皆是各種店鋪行肆,百姓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相關用品都有售賣,各式各樣幌子更是制得別出心裁招人注目,掛在那里迎風翻動。 長街幾乎就要被幌子給遮去日頭,幌子之下,路邊攤的大蒸籠里有rou包子冒著股股熱氣,挑擔阿哥扯開嗓子叫賣自家豆腐腦和芝麻炊餅。 往更里了瞧去,那邊的夜市店鋪剛剛打烊,這廂早市的店鋪就打開排門迎接客人了。 車隊繞上五花兒街,路過碾玉作、油作木作打紙作等作坊,與無數躥街走巷的修舊人擦肩而過,最終來到一家二十開排門鋪子前。 鋪子為一座獨立建筑,兩層挑高,招牌二字“豐豫”,以正楷書匾額懸于鋪楣之上,工整坦蕩。 車隊未停,繞過前門徑直行上后街。 后街上,與豐豫后門斜對之處,正是容氏車隊聚集所在。 馬蹄聲聲,車輪轆轆,自車馬院里跑出來七八個精壯伙計,有條不紊引車隊進院子。 最后一輛車尚未進院子,方綺夢自頭輛車上跳下來,翻著手中簿子與車隊總事交接,言語間回頭去找,視線里早已沒了那道棕色身影。 車馬交接再簡單不過,車隊總事卻見方綺夢似有些心不在焉。 遂趁機道:“聽老申說,余月前許家太太曾給大東家說下一門親事,大東家來信拒絕了,但事情沒有處理好,眼下有些小麻煩,大總事要否過去看看?萬一東家用人呢?!?/br> “大總事,大總事!”就在方綺夢準備開口的間隙上,身后一名伙計喚著她跑過來,喘著氣道:“大通的票據飛馬送來了,盛理事道是有幾處地方貨與銀對不上,請您趕緊往前面去一趟!” 豐豫總鋪年前最大份貨單便是同大通貨行之間的生意,方綺夢聞言后無暇其他事情,手中簿子拍給車隊總事,讓他兀自去找劉三軍核對所余,自己急匆匆朝斜對面的豐豫總鋪大步而去。 連廊處的樓梯聯通整個豐豫總鋪,方綺夢抄近道從連廊樓梯上來,走到盛理事等人所在之處時,大通的票據正被握在容蘇明手里。 而容蘇明本人,則正在低聲和身邊幾位理事掌柜說著什么。 余光瞥見有伙計帶著大通貨行的人從通向鋪子正堂的樓梯下樓,方綺夢心下明白,她晚來一步,這件對盛理事而言屬于是火燒眉毛的事情,已然被大東家容蘇明解決好了。 /// 身為豐豫大東家,容蘇明無時無刻不有事務纏身。 縱使半個時辰前她才帶著車隊平安走貨歸來,按理說現在她應該回家歇一歇,可當伙計們來來去去間總能瞧見大東家忙碌身影時,眾人心里反倒是有了主心骨,行事更較此前穩妥。 午前忙碌的時間總共不過才兩個多時辰,南北二市忙得不可開交,西市午正時分才施施然開市。 西市開市鑼響過后,容蘇明正好吃罷午飯,靠在窗邊的云搖椅里閉目養神,心下便打算著午后到西市的豐豫鋪子轉一轉。 午后陽光照得人渾身疲軟,容蘇明臉上蓋著本書,睡意正興,敲門聲突然響起:“大東家,涌金樓楊掌柜約見?!?/br> 容蘇明扒下臉上蓋的書,燦燦白光猛然刺目,她捏著眉心,有些頭暈,沉聲道:“與涌金樓等生意往來皆由方大總事統攬,若有什么尋我也是無用,自讓他見方總事去,我不插手?!?/br> 回答聲帶著兩分嚴肅與不耐煩,明顯是被擾了睡意后心情小有不爽。 “是我,”門外傳來方綺夢的聲音,一如往常般平穩沉靜中帶著俏皮:“涌金樓那邊生意變動得熱鬧,今次有些不同往日,想來你親自見一見楊掌柜為好?!?/br> “如此,”容蘇明慢吞吞從云搖椅里坐起身,手里還拎著那本用來遮光的書,書名在陽光下燦爛奪目:“請楊掌柜茶點室稍候片刻?!?/br> …… 歆陽城內人口百萬,供人吃飯飲酒的酒樓、飯莊、食肆等大大小小不計其數,能其中稱最者,要數城東豐樂樓、城西涌金樓兩家,城北余慶樓則勉強算得上是第三家。 容蘇明親自去待客用的茶點室和涌金樓楊掌柜見面,豐豫后院,盛理事領著一年輕女子自小門而入,繞連廊,穿回堂,悄無聲息地來到鋪子一樓西邊的一間臨街靜室里。 盛理事為女子斟上香茶,客客氣氣道:“請稍候片刻,我們大東家這便來見?!?/br> 年輕女子斂袖入座,朝盛理事柔柔一笑,知性溫婉:“我所帶不過一樁尋常生意,不勞煩請見你們容大東家,我與你們方總事面談即可?!?/br> 盛理事親眼看過這女子手里的墨玉牌,不敢怠慢,連忙喚來伙計去找方綺夢。 “且慢,”年輕女子喚住奉命欲走的豐豫伙計,不疾不徐道:“便說是余慶樓姓易的約見,想和方總事談樁生意?!?/br> “這……”伙計猶疑,看向盛理事。 盛理事也有片刻糊涂,這女子分明拿著有容氏徽記的墨玉牌,開口卻稱自己來自余慶樓,想來還是得讓大東家知曉。 “照著去辦就是,快去?!笔⒗硎氯绱朔愿阑镉?,自己退出房間,馬上上樓來找容昭。 容蘇明正在二樓的茶點室和涌金樓楊掌柜面談,聽了盛理事耳語,她微微蹙起眉心。 余慶樓是歆陽城近幾年為數不多的后起新秀,生意和陣營都牢牢扎在城北,經過頭兩年被幾家大酒樓聯手打壓,立穩腳跟后它就選擇獨善其身,守著城北一方小天地,從不插手豐樂樓與涌金樓之間爭利。 如今這又是打哪里突然冒出一個姓易的女子來?! 容蘇明心思微動,將原本壓低的聲音微微提高了一點,如常吩咐盛理事道:“既然姓易的要見,那就讓方總事去會會她,左右這些事情最后都不是某一個人說了算,不怕她動甚么歪心思?!?/br> 盛理事應是,躬身退離。 待閑人離去,楊掌柜果然被吸引起興趣,試探道:“什么來頭,敢在容氏動心思?” “余慶樓,一個姓易的,”容蘇明慣會談判玩心思,在這個看似隨意的回答中,滿不在乎的態度里竟還藏著幾分怕被人知的小心翼翼:“不過是想和豐豫談幾許上不得賬面的小生意,有方總事打點綽綽有余,楊掌柜不必在意?!?/br> 欲蓋彌彰之言,使得楊掌柜更想刨根問底,奈何這容蘇明就是不再將話茬往這方面接。 幾個回合談下來,楊掌柜只覺自己拳拳都砸在了棉花上,容大東家這家伙實在狡猾得不聲不響,半點虧都不愿吃! 大半個時辰后,容蘇明親自送涌金樓楊掌柜至豐豫門口。 好言別過楊掌柜,目送涌金樓馬車離去,容大東家負手立在自家鋪子門前,嘴角微揚,一看就是生意談妥。 “這楊掌柜又被你剝下幾層皮?”方綺夢不知從哪里冒出來,負手來到容蘇明身邊,瞇著眼睛問。 容大東家拇指掐住中指第一個指節,示意又談下涌金一層利,邊邁步回鋪子,道:“你那兒如何,聽說是余慶樓姓易的,還拿著容氏玉牌,甚來頭?” 方綺夢一愣,反而被容蘇明這句話給問得笑出聲來,嗤嗤笑道:“她手里拿的是你容氏的墨玉牌,你倒反過來問我她甚來頭?大東家您莫不是在拿我尋開心罷?” “容氏墨玉牌?”容蘇明提步踩上木制樓梯,歪了一下頭,沉吟道:“她是余慶樓何人,大掌柜?” 方綺夢:“大東家?!?/br> “……”容蘇明險些一腳踩空,忙忙扶住旁邊的精美扶手。 方綺夢亦是拉住了容蘇明小臂,見這家伙神色出現片刻空白,不解道:“是以如何,可有何問題?” “無,無有問題,”容蘇明輕輕搖頭,倏而粲然一笑,更有幾分老實憨厚模樣:“我去西市巡看各家鋪子,你同去否?” 問著,容蘇明抬腳,三步并兩步邁上剩余幾階樓梯,闊步進自己的公務房間。 方綺夢抿起嘴笑,跟在后頭就追過來,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本總事眼下累得很,去了可有何好處?” 無趣的容蘇明給出的回答,自然是同樣無趣:“大東家我沒甚好處能給的,不去我自己去啊?!?/br> “哦,哦??!大東家您自己去巡西市鋪子哦……”方綺夢佯裝生氣,抱起胳膊靠在門框上,一雙大眼睛不住地朝她家大東家翻白眼。 容蘇明在墻邊那個擺滿簿子賬冊的立架上翻找片刻,尋出本薄薄的不起眼的小冊子,拿在手里朝方綺夢晃了晃。 似笑非笑道:“余慶樓是罷,易大東家是罷,好似還挺厲害的……”說著便往外走,邁出門檻時還不忘扭過頭來好心詢問方綺夢,道:“方總事要不要和我同去巡西市鋪子?” 面對容大東家的不按常理出牌,方綺夢除了順從一時別無他法,干脆跟在她身后破罐子破摔:“去去去我去就是了,還用這種法子威逼利誘,老掉牙真的是……” 方總事嘴上拒絕,但鑒于容蘇明可能路上和自己說余慶樓,人最后還是老老實實地跟著大東家去西市巡鋪。 容氏在歆陽數代,雖非人丁興旺之族,累世也積攢下些許家業,容蘇明如今頂門戶,手里統攬數百家大小鋪子,能偷懶時還是慣會偷懶的。 巡鋪時拉上方綺夢,瑣碎小事皆由方綺夢代大東家全權處理,便是容蘇明常用的偷懶手法之一。 下面的人不清楚他們大東家行事風格,都道大東家在外面走貨四個月,才一回來就不顧疲憊地到下面來巡鋪,足見大東家之勤懇,當為豐豫眾人表率楷模。 唯有方綺夢暗地里各種吐槽,他們大東家該偷的懶其實一點也沒浪費過。 西市位于西城,為歆陽城人口聚集所在,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自大街及諸坊巷,大小鋪席,連門俱是,無一空虛之屋,商賈買賣者十倍于其他三市,往來輻輳非他處比也。 走完最后一家豐豫紙坊,方綺夢累得趴到車窗上,有氣無力嚷嚷著要大東家給她十日休假,還得是帶薪的。 容蘇明笑得得意,剛想開口允方綺夢幾日休假,徐徐前行的馬車冷不防被車夫勒停。 方綺夢本就歪著身子趴在那里,一個沒兜住,身子往前慣去,下嘴唇磕在窗框上,當場飆淚。 “磕哪兒了?我看看……”容蘇明扶起方綺夢,歪頭查看方綺夢的下唇。 里頭一層被牙齒硌,外面一層又碰在窗框上,嬌嫩的皮rou顯然是磕腫了。 容蘇明眉心微擰,剛想問車夫為何突然停車,便有一道女人的哭聲無比凄慘自外傳來:“蘇明??!你救救你meimei罷,她可是你親meimei啊,她還不到一歲,蘇明啊,蘇——明——吶……” 這道聲音傳進來,容蘇明臉色旋即沉下。 方綺夢隨手抹去眼里因酸疼而泛出的淚水,纖細玉指將車簾挑開一條細縫。 隔空看去,那位攔住馬車正在哭喊救命的人,正是容蘇明的生身母親蘭氏。 方綺夢回頭看一眼友人神色,探身來到車簾后面,低聲吩咐車夫扎實下去問個究竟。 片刻后,車夫扎實過來向大東家和總事回話,隨在車子旁邊的豐豫伙計認識蘭氏,加之蘭氏懷里抱著個孩子,幾人未敢當真阻攔,使蘭氏趁機掙開伙計沖到了馬車跟前。 “蘇明你救救小五,她是你親meimei啊你救救她也救救我罷,蘇明吶……”女子聲音尖亮,哭求很是凄慘,輕而易舉引來眾人圍觀。 街上往來熙攘,十人里就有九個識得容氏徽記,有五個識得容大東家的馬車,更保不齊,還真有人認識這抱著孩子求救的女人就是容大東家生母蘭氏。 君王垂衣裳而治天下,百姓實倉廩而知禮節,歆陽自古繁華,容氏雖商賈,卻是有頭有臉儒商傳世,所保無非名節,蘭氏此舉看似魯莽粗鄙,實則切中要害,正好拿捏住容蘇明七寸。 容蘇明不好僵持,命伙計將人帶到距離最近的一家豐豫藥鋪。 蘭氏懷里抱著的不足一歲的小女孩子,面黃肌瘦,已然陷入昏迷,請來濟世堂的大夫切脈問診,方知孩子得的乃是時疾,年紀太小,病入心肺,保命恐難。 大夫話音未落,容蘇明不動聲色掐著手心,恨自己后知后覺,不慎落入蘭氏圈套,一環扣一環,想脫身誠然不易。 果然,聞大夫之言后,原本哀戚戚的蘭氏陡然精神,沖到藥鋪人來人往的正廳,身子一軟,四仰八叉躺倒在地板上,口中不住叫嚷容氏豐豫藥鋪害死了她一歲幼女。 又引來眾人圍觀。 藥鋪伙計們無奈,又深恐人言可畏,顧不得大東家和掌柜有所吩咐,他們先自己主動和蘭氏好生商量起來。 蘭氏不依不饒,吵鬧愈發厲害。 圍觀者不明所以,只道是藥鋪賣劣質藥材,吃壞了人家孩子,如今又賴著不認賬,擺明了店大欺客。 買賣作假罪責極大,搞不好就是掉腦袋的事情,有人跳出來反對蘭氏所言,為藥鋪辯白。 道是豐豫商號下的藥鋪,多年來一直都是良心經營,時疫起時,藥鋪還會免費發放藥材,熬大鍋藥給百姓服用,哪里會因區區些許藥材就去坑害一個孩童的性命。 眾多看客們對此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藥鋪掌柜并不虧心,本想置之不理,或者報官處理,念及蘭氏乃大東家生母,一時無奈,這才讓蘭氏得了寶,盡情撒潑耍無賴。 病室隔壁房間里,方綺夢好生謝過大夫后,藥鋪伙計進來引大夫出去開藥,屋里沒了別人,容蘇明狠狠摔出手邊茶盞,猶是氣憤難平,一腳踹翻面前圓桌,恨不得將屋子給砸了。 “你便是氣死也無用,”方綺夢避開容昭鋒芒,扶起把椅子坐定,道:“不如想想接下來該如何,總不能被人如此牽著鼻子走罷?!?/br> 容蘇明發過脾氣,頹然蹲到地上,雙手捂臉,良久,她沉聲道:“孩子留在這里繼續診治,將蘭氏暫時送到堂前巷的別院看管,速速打發人去尋她男人來,叫他將人領回去,日落之前我要聽到結果?!?/br> “……”方綺夢得了指示后,既沒有應答,也沒有行動,引得容蘇明抬眼看過來。 二人四目相對,方綺夢聳肩,無奈道:“我這就派人去尋她男人,不過打聽人恐怕需要些時間,你稍安勿躁?!?/br> 一些話,心知肚明未點破時倒還好些,萬若說破,只會讓人更加難堪難平。 方綺夢已經很委婉了,可那事實依舊是——蘭氏不知又改嫁給了誰,這邊并不知她如今的男人是哪位。 容蘇明此刻心情實在糟糕,恨得牙癢癢,抬抬手卻發現手邊沒什么東西可讓她砸,嘆口氣,最后抹一把臉緩緩站起來朝外走去。 “去哪里?”方綺夢追上來。 容蘇明已恢復正常神色,朝方綺夢短促一笑,低聲道:“回家睡一覺,累得甚,”還不忘交代方綺夢:“收拾完這里你也回去歇幾日,啊,帶薪的那種?!?/br> 這些話分明說的一本正經,方綺夢卻聽出了幾分調侃之味,心里覺得暖暖的,道是她家大東家還是有幾分良知,耳畔繼而傳來容蘇明未完的話語:“你嘴腫成臘腸也見不得人,就先回去好生歇著罷,記得代我向兩位先生問好,我改日登門看望?!?/br> “……”方綺夢聽見自己心里有泡泡破碎的聲音,啪,啪,啪,破碎得那叫一個毫不留情。 瞧著那道獨自走向藥鋪后院的散漫身影,方綺夢由衷感嘆,她家大東家給顆蜜棗再捶一棒子的本事,愈發的爐火純青了。 日落時分,鐘鼓樓的鼓聲接連響在橙紅色夕陽下,悠遠又平和,方綺夢打發伙計來容家給容蘇明回話。 道是堂前巷那邊已經將人安排好,只尚沒找到蘭氏如今的男人。 容蘇明無聊地趴在欄桿上,興致缺缺,有一下沒一下往下面冰冷池水里丟著魚食,聽完伙計稟告,她低頭打了個哈欠,眸子微微泛紅,淚眼朦朧。 伙計等著大東家給吩咐,叉手立在原地沒敢動,亦沒敢抬頭。 須臾,容蘇明嗤笑一聲站直身子,什么吩咐都沒有,抄起手朝前面花廳走去。 似乎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 謝謝閱讀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