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甩不掉的人
陸由一看書就犯困的顯性基因無論是在哪張床上都表現得格外突出。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下雨泛潮,連帶著房子都有些陰森森的。 陸由揉了一把頭發,身體醒了可神志卻仍不清楚,整個人如同誤闖網絡屏蔽區,滿是信號不足的卡頓。 他使勁眨了眨眼,腦袋在軟枕頭上蹭了幾下,正要掀開被子,就聽見旁邊有人問:“醒了?” 陸由扭頭去看,林間靠在床頭,也正看過來。 “我開燈了?”林間沒等陸由回答,傾身打開了床頭燈。 燈泡瓦數很低,燈光又因為一層竹編的燈罩而持續減弱,饒是這樣,陸由的眼睛也被猛一刺激,他翻掌用手背擋住。 空氣很好。 窗戶估計是被林間留了個小縫,草木的清新分子像彼得潘,蹦蹦跳跳地涌來,再橫沖直撞地飛到陸由身邊。 陸由漸漸適應光線,移開手掌去看林間。 還是剛才那一身家居服,林間手里拿著自己睡前看的英文書,食指卡在書里,估計是正在看那一頁。 只是林間頭發還是濕的,讓陸由有點疑惑。 “你沒洗澡嗎?” “洗了啊?!绷珠g起身,繞床走到另一側去拿陸由用完沒收的吹風機,“看你睡著了我就沒吹,怕吵醒你?!?/br> “哦——” 陸由盤腿坐在床上,靜靜地看著被罩上的格紋,又陷入了發蒙的狀態,片刻后才想起去拿手機,看時間已經是晚上11點。 林間把頭發吹了個半干,踩上陸由剛剛穿過的,家里唯一一雙拖鞋往廚房去:“餓了吧?我煮個面,吃了繼續睡。今天就別回去了?!?/br> 屋子很靜,襯得林間在廚房翻箱倒柜的聲音都明顯許多。陸由能從不同的音色中判斷出林間做到哪一步了,但是他并沒有留宿或是吃飯的打算。 “你別忙了,我回家吃?!标懹勺叩綇N房門口說。 “回去你不還得開火?我這里什么都有,就住一晚,你怕什么?” 林間動作很快,方便面已經煮好出鍋,里面加了雞蛋和青菜,聞著還湊合。 陸由最受不了激將法,林間屢試不爽。 “行吧——” 他被林間指揮著從電視柜后面去拿折疊桌,又折回來幫林間切了個咸鴨蛋,蛋黃流油,把下面墊著的廚房用紙都染黃了。 兩個人一人端了一碗面,對坐在餐桌兩側,沒有綜藝或電視的背景音,顯得有點冷清。 林間指了指面碗,對陸由說:“陸大廚嘗嘗,點評一下?!?/br> 陸由默認了大廚這個稱謂,夾了一筷子面,吹散了熱氣,吸溜一大口,把嘴里的面嚼完又喝了一口湯才說:“還成吧。和我比起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還得繼續努力?!?/br> “那還是要請陸老師多給機會,多多指導?!?/br> “一定一定?!?/br> 兩個人說完抬頭看了對方一眼,林間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陸由也抖著肩笑了幾聲。 “晚上怎么睡???”陸由吃了口面又問,“你這兒也沒個沙發,咱倆手長腳長,睡一張床太擠了?!?/br> “足夠了?!绷珠g回頭看床估摸了一下,“你剛剛不是睡得挺踏實的嗎?也沒覺得擠?!?/br> “……” 不知道什么時候林間又把拖鞋讓給了陸由,他左腳摞在右腳背上,勾著腳尖一晃一晃地問陸由:“再過一周就是運動會了,你想參加嗎?” 一到四月,十中的學生就開始跟校領導打聽運動會的具體日期。運動會意味著撒歡,意味著沒人管,意味著胡作非為。 每個班領有一片領地,搬著板凳沐浴春風,怎么吃怎么聊都不會被管。什么時候班里有人上場了,就放下手里的零食、小說,圍到跑道邊上大喊加油,以體現閃閃發光的集體榮譽感。 也多虧運動會,這幾天,從上午十一點到晚上零點,陸家烤rou的生意都會特別好。 運動員拿了名次,就順理成章地拿著班費來烤rou店搓一頓,算是慶功。運動員沒拿名次,也會組個精神文明建設局,十幾個人嘻嘻哈哈沒個正形,一點看不出悲傷來。 “不去?!标懹筛纱嗟卣f,“那幾天最忙了,我得做生意?!?/br> 林間:“那張強還跟我說開幕式上會有學生表演,讓我代表咱班拉個琴,你陪我唄?” “???” 陸由在十中待了兩年多,第一次聽說運動會學生表演是拉琴,一般不都是穿著校服舉牌子繞cao場走一圈嗎? “在哪兒拉琴???cao場?” “這個倒沒說?!?/br> “你長個心眼,別是張強推你出去獻丑……兩個年級一千多號人圍著你,到時候尷尬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br> “那要不你和我參加項目?就一個趣味項目,不花多少時間的,也不累?!绷珠g提出第二個方案。 “什么項目?” “兩人三足?!?/br> 陸由吃完最后一口面,端著碗猛喝了兩口湯,抽了張餐巾紙,擦了嘴,還是那句話:“無聊,不去?!?/br> “陸由——”林間靠在椅子上,雙手抱臂看著面前的人?!皠e人說什么你是不是都拒絕???” “也不是——”陸由起身收拾碗筷,把兩個人的面碗疊在一起,進了廚房才繼續說:“陪你去挑窗簾,還有在你家留宿,都算是我破例了?!?/br> 林間住的老房子戶型不怎么好,廚房擁擠狹長,再加上一體櫥柜,兩個人并肩都走不過去。 廚房沿街,窗外偶爾有汽車駛過濕滑路面的聲音,橡膠滾過柏油,聲音拉長。 林間看著洗碗的陸由問:“你身上的傷怎么回事?” 陸由手里動作沒停,依舊埋著頭:“沒什么特別,就是打架打的?!?/br> “打什么架能打成這樣?”林間抓到把柄,聲音里帶著嚴肅,“那可是刀傷,嚴重的刀傷,我掃一眼就看出來了?!?/br> “不用你管?!标懹烧f完便閉嘴,手上反復搓洗那一只碗。自來水的冰涼沖過皮膚,洗潔精的濕滑被沖走了,陶瓷開始顯現澀手的感覺。 林間盯著陸由,向前靠近了一些,用行動進行逼迫,似乎陸由不講下去,他就會一直這么在咫尺之間貼著他。 洗碗的過程被陸由拖得很長,又過了十分鐘,直到他把最后一個盤子清洗干凈放在瀝水架上,才終于在喟嘆中開口—— “因為錢,高利貸?!?/br> 林間沒說話,但稍微轉身,背靠在洗菜池臺邊,側頭看著陸由,示意他繼續。 深夜昏黃的路燈從窗外照進來,照亮林間的側臉,而陸由則站在林間的影子里。 “別人問高利貸借錢,還不上了就推我出來抵債。凌晨三、四點,店門口來了五個人,每人手里一把長刀,說是一條胳膊抵十萬?!?/br> “我用盡全力拉上鐵門,拖延了一點時間。我往房子里跑,在后廚摸到那把天天用來切rou的刀。那種拼了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感受,我這輩子都不想在體驗第二遍了?!?/br> “你知道西安冬天很干,很少下雪??善且煌?,莫名其妙地就下了鵝毛大雪?!标懹衫湫σ宦?,也轉過身半坐半靠在洗菜池邊,很疲憊的樣子,好像每說一個字都很累,再說一個字就要倒在林間身上了。 “那天睡衣外面我套了一件羽絨服。他們的刀很鋒利,輕輕一帶就劃破了我的衣服。那些羽絨散出來,白色的飄向天空,沾了我的血的,落在地上?!?/br> 陸由說到這里有些發抖,不知是帶著氣憤還是后怕的情緒,連著聲音都不再平穩。林間看出來了,猶豫著握了一下陸由抱拳的手,然后又在下一秒分開,說:“不怕了?!?/br> 陸由抬著下巴,看著林間的眼睛,帶著玩笑的口吻:“那天我真以為我得交代了?!?/br> 廚房的白熾燈發出滋滋的聲音,燈泡太老舊了,像是下一秒就要壞掉。 兩個人都靜靜地站著,各懷心事。但陸由卻覺得林間臉上的表情更冷了,身上的肌rou也緊繃起來。 林間皺著眉,一直緊抿的唇張開,說:“那人是誰?” “嗯?”陸由看林間的表情看得失神,一時沒反應過來。 林間又說:“借高利貸的人,是誰?” “不重要——”陸由輕輕搖頭,“反正是甩不掉的人?!?/br> “什么叫甩不掉的人?” 陸由聳聳肩,“就是或許還是會再找來的人?!?/br> “陸由——”林間偏頭叫他的名字,隔了幾秒又說,“你搬來我家住吧?” ※※※※※※※※※※※※※※※※※※※※ 5.25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