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出柜
春光是疾行的列車,一夜春雨,櫻花敗了,明天轉眼就有桃花發芽開出來。 花期一個接著一個,路上很明媚,所謂生機盎然,正是當下。 但春光也擾人,不僅制造各類過敏源,還讓人陷入難以攀越的遲鈍和懶洋洋,會無端地發愣。 看天的時候發愣,看水的時候發愣,新生的葉子,盛開的花團,甚至盯著過路的行人都能忘卻還有所謂時間這種東西。 午后,這樣放空的癥狀尤勝,什么都不愿做,只想放空。 似乎也只有浪費時間才是春日里最不浪費時間的事情。 兩個人吃了午飯,逛完家具店,在附近挑了一家看著不錯的咖啡廳休息。 他們坐在落地窗邊,服務員問想喝點什么。 林間用同樣的話去問陸由,陸由說你幫我點,于是林間要了兩杯冰美式。 咖啡端上來,裝在有白色印花的玻璃杯里,一杯上面印了兔子,另一杯印了狐貍。 冰塊浮在水面上,正方體的某一面總是帶有下陷的弧度,好像全世界的制冰機都不能把它們做成正兒八經的方形。 陸由嘗了一口,皺著眉說苦,又問老板要了牛奶。 因為冰塊的阻擋,牛奶慢慢滲進深層的咖啡。兩種液體漸漸混合,乳白色和咖啡色各自模糊了邊界,變成淺淺的咖啡色。 陸由看著杯子想,“白”真是一個可憐的顏色,遇見誰都會變化,永遠做不了自己。 林間的咖啡要了多冰。杯子外沿很快生了許多水珠,小水珠匯成大水珠,再沿著杯壁滾下來,浸透了杯墊。 他大口喝著,連同冰塊一起喝進嘴里。液體順滑的進入,而冰塊被含在嘴里,過了幾秒,又被嚼碎。 林間喜歡冰,喜歡那種直觀地,固態變成液態的感覺,就像是繞指柔。 他們之間形成一種自然的默契,誰也沒有找對方說話。 神奇的默契,就像林間誤打誤撞給了陸由他最喜歡的西瓜味棒棒糖。 咖啡廳的背景音樂切換了下一首,弦樂四重奏,一個刺一般的巧合。 林間出柜,也是他在樂團的表演之后。 那晚氣氛真好。 音樂廳掌聲如雷,是優秀的林間收入的另一個注腳。他收到了來自父母、朋友的花,收到無數聲gratulations,收到閃光燈,和樂手們在臺上合照。 舞臺木地板被清理地發亮,全場灼熱的燈光打下來,他們像站在流金的水面上。 照片里是自信到自負的林間,黑西裝、黑襯衣、沒有領結,他和所有人穿得一樣,卻又那么不同尋常。他擁有智慧、擁有才華、擁有愛、擁有一切。 林間的第六感告訴他是時候了,他想把一切暴露在陽光下,因為他無所畏懼。 回到家,父親坐在沙發上反復看剛才的錄像,母親換下長裙,問他餓不餓,要不要叫一份pizza。 林間低著頭說什么都不要,說自己累,說要講一個秘密,說自己喜歡男生。 再驕傲的人,在公開性取向的這個時刻都是抱著忐忑的心情去講的。他們緊張、害怕、不安,仿佛自己犯了錯。 然而林間明明知道自己沒錯,還是被父親打了一巴掌,說惡心。母親就坐在沙發上哭,搖著頭說想不通。 林間從這個夜晚,擁有了無法愈合的隱秘傷口。 他至今也不能明白父母為什么會用一切綁架他的自由?那是不是一種變態的滿足感,林間試著這樣去想。 陸由窩在沙發上捏桌布的一角。 他喜歡用指甲蓋去蹭柔軟的布料,節奏緩慢而規律,每一次摩擦像是揉過他的心,胸口是軟軟的,帶著那種看見毛茸茸幼崽時的溫柔。 陸由喝了口自己特調的拿鐵,又聽了一會兒正在播放的弦樂,問林間:“你是不是會拉琴?” 林間從不愉快的記憶中抽離,摸了摸眉毛,點頭說:“是,我拉中提琴?!?/br> 他拿起桌子上的手機,從自己的相冊里翻出一段視頻,插上耳機,起身坐到對面去,坐到陸由身邊。 “你要干嘛?”陸由像是被驚著的貓咪,擰著身子往落地窗那邊躲。 陸由時常覺得自己和林間在一起的時候小題大做,林間一靠近,他就下意識想躲。在班里孟子龍和他勾肩搭背的時候,他也沒覺得這么不自然? 林間皺著眉把陸由拉回來:“給你看錄像啊……” 他把左側的入耳式耳機直接塞進陸由的耳朵里。 陸由耳邊的皮膚被稍許粗暴的觸碰,耳邊響起那種很近的摩擦聲,像是有人在他耳邊小聲不斷地問你怕什么,你怕什么,然后心臟就突然飚速跳動。 “你下次要干什么就直說,別上來就動手可以嗎?” 陸由重新坐直,板著臉數落道。 林間理了下耳機線,帶上右側耳機,偏臉盯著陸由看了三秒,突然笑著問:“你臉紅了?” “滾!”陸由翻了個白眼,“我這是熱的?!?/br> 林間哈哈笑了幾聲,陸由怎么聽都覺得那聲音里滿是不信。但林間也沒有不依不饒,拉著陸由靠在沙發后背的陰影里開始播放視頻。 視頻的拍攝角度離舞臺并不近,臺上的四位樂手只有畫面四分之一大小,每個人都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但陸由還是一眼就看出來哪個是林間。 不是因為只有他拉的是中提琴,而是因為陸由熟悉那張側臉,在他家沙發上睡過覺的側臉。 林間估計是怕陸由看不清,湊過來在屏幕上指了一下最邊上的那個,說:“這是我?!?/br> 陸由毫無感情地“哦”了一聲,沒說自己已經認出來了,也沒夸林間洗發水的味道很清爽。 他看著屏幕上的林間隨著拉弦的動作前仰后擺,然后拍攝焦距突然拉近,畫面中就只有林間,陸由便能看到更多細節。 林間半坐在椅子上,兩條腿自然彎著,卻還是顯得很長。因為拿琴的動作,西裝袖子縮起來,手腕露出黑色的襯衣,反而襯得他的手很白,不過也可能是頭上打光的效果。 林間幾乎不看譜子,大多數時候好像是看著自己的指法沉醉。鏡頭偶爾帶到小提琴和大提琴的樂手都抿唇皺眉,只有林間很舒展,放松得像是現在坐在他身邊。 七分鐘,一曲結束,陸由聽見視頻里的掌聲。 林間卸下耳機,滿懷期待地問:“這是我回國前拉得最后一場,怎么樣?” 陸由也摘了耳機,耳機線拿在手里甩了幾圈,“都是和別人一起拉的,聽不出好壞?!?/br> “……” 林間頓了一下,片刻后又問:“我在你家看到過樂譜但沒見到樂器,你玩什么的?” “塤?!?/br> “??!”林間突然興奮勾住這人脖子,卸了他帽子,在陸由頭發上狠狠蹭了幾下。 林間小時候見別人玩過,覺得這種小陶器隨便一吹便是獨愴然而涕下的味道。 “你瘋了!”陸由把帽子搶回來,“傷還沒好呢!疼!” “對不住,對不住,太激動了?!绷珠g半跪在沙發上,抱著陸由的頭就開始吹氣,他堅信吹氣就能帶走疼痛。 陸由把他推開,“你屬狗的嗎,見人就撲?” 林間笑著捏上陸由生氣皺眉的臉:“走走走,回家合奏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