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獨家結
上一次林間醉酒,沒有心思也沒有意志去觀察陸由的這間院子。 就餐區,素白的墻上泛起沾了年歲的黃,上面貼著可樂、啤酒、冰峰的海報,紅橙的色彩滲進紙背,又順著墻流下來。 天花板吊著靜止的電扇,帶灰調的奶綠色,沒有落灰,原本就是這顏色。除了電扇,還有一個立式空調,貼著“客人勿動”。 墻邊整齊地擺著很多收起來的折疊桌椅,無聲暗示燒烤店的火熱。 酒后的記憶像是被針管從皮下抽走,連同乘著感官的血細胞,一同被遺棄于前夜。這些場景,林間一點印象都沒有。 “進來吧?!?/br> 林間聽見陸由在后院叫他。 “來了?!?/br> 院子里的地磚是用瓦片鋪的,一個個豎著插進土里,像極了魚紋,零星還有青苔。林間一步跨上屋門的臺階,掀開珠簾,進了房間。 陸由拉開靠窗木桌的抽屜,拿出藥箱,擱在茶幾上,“里面有藥、有工具,你自己處理下?!?/br> “嗯?” 陸由指了指他的脖子,“你受傷沒感覺嗎?” 林間正要上手摸,陸由又說:“別碰,手臟。衛生間在后面,先去洗手?!?/br> “還挺會照顧人?!绷珠g笑著,看見陸由轉身要走。 “干嘛去?” “飯灑了,重炒個菜?!?/br> “你的頭……” “等會再說?!?/br> 小屋廚房里,大李洗好菜,虎子手里拿著個新飯盒,彩色塑料包裝的,在水池邊上洗。 陸由不敢做太辛辣的,醬油、蠔油、白糖拌了醬料,白水焯過生菜,撒上熱過的醬汁,白灼生菜。 電飯鍋里還有剩的半鍋粥,泡菜也有,不費事,只是陸由心里有點窩火。 好好的東西被腦殘這么糟踐,就像是開學前夜瘋狂補寫的暑假作業被狗給吃了。 雖然他不會做暑假作業,刺青男也人不如狗…… 陸由把新的午飯打包好,問虎子和大李:“我掛彩了去不了,你們誰幫我送個飯?!?/br> 虎子:“你隨便挑唄,不就是逃兩節課的事兒,我倆誰去都行?!?/br> 陸由:“那大李去吧,我媽覺得大李面善,看著喜慶?!?/br> “切!”虎子抱怨,“你媽難道不覺得我更幽默迷人嗎?我給阿姨逗笑了,那不比大李這張喜氣臉好使?” “你算了吧……”大李接過飯盒,“你那幽默也就你家奶泡能懂……” 虎子:“你這是看不起我家奶泡?” 大李:“你天天把一只橘貓逗的喵喵笑,您不覺得這個技能很恐怖嗎?” 陸由也跟著笑了一下,心里的憋屈稍微舒緩了百分之一,催著人走:“別貧了,快去快回,我給你報銷路費?!?/br> 李有才“嘖”一聲,“什么路不路費,傷感情!” 大李出來的時候和在衛生間門口照鏡子抹藥的林間打了個照面。 “學弟,我先撤了,今兒謝過啊,改日一起吃飯!” 林間點了點頭,說“學校見”,忍住沒糾正學弟這個稱呼。 虎子幫忙收拾好廚房,很快也走了,說是根號二最近盯得緊,幫大李打掩護去。 林間脖子上就是被人抓了幾道,看著觸目驚心,實際上只是傷口長,微微刮了一層皮rou。他很快處理好后,就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等,眼睛盯著院子外的月季看,一時間出了神。 月季不是在花盆里的,是埋在土里種在院角的。大概也就兩三株而已,但是旁枝錯節,看起來很密。 很明顯,陸由并沒有仔細打理這些花。一枝明黃色的月季生長過于旺盛,高于窗臺,像是摸墻的探子,默默往房里望,只是顏色太過鮮亮,瞞不住身份。 剛才廚房的對話,陸由、大李和虎子都沒有壓低聲音,林間全部都聽見了。 陸由本來是要給mama送飯的,他們怎么沒有住在一起? 陸由從廚房端了兩碗粥和一碟泡菜,擱在茶幾上。這些聲音讓林間回過神來。 “你應該沒吃吧,這個點兒食堂也沒飯了,你就在這兒對付一口?” 林間聽完話,盯著陸由看了三秒,什么都沒說,就把人按在沙發上,伸手去撥他后腦勺的頭發。 “干嘛!”陸由縮著躲。 林間一把圈住他的脖子,把人抓回來:“處理傷口?!?/br> “不用,血都干了。嘶——” 林間用醫用棉裹著紗布使勁按住陸由的出血點。 “你能不能輕一點……”陸由抱怨。 “你不是說血都干了嗎……”林間冷漠道。 “那你也不能下狠手啊……” 林間動作熟練,就跟陸由做飯一樣。消毒、上藥、包扎,中間沒有停頓。 陸由的腦袋硬是被林間包出一種舒服的感覺,紗布一圈圈纏繞,是觸感上的催眠。 陸由閉著眼睛,頭自然地向后靠,枕著林間的手掌,意識放空,開始不過腦子的對話:“你打架功力可以啊,見人用刀也不怕?!?/br> “他那把刀沒開刃?!?/br> “你怎么知道的?” “感覺?!?/br> “……” 陸由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暗罵林間裝b。 “你怎么剛好過來?”陸由又問。 “給你還錢。本來想在學校給你的,結果你被班主任叫出去,一上午都沒回來?!?/br> “哦——”陸由攤開手掌,示意林間拿錢。 林間抿嘴笑了一下,拿出手機:“我掃你微信,給你轉賬?!?/br> 陸由挑了下眉:“干嘛,搭訕???要我微信號?” “對啊?!?/br> 陸由看林間滿眼純情,裝得還挺像樣子,很想笑。 “你掃我吧?!?/br> 滴—— lin申請加您為好友,打招呼的話寫的是“同桌”,后面還跟了一個句號。 “轉給你了?!绷珠g說?!澳阋粋€什么結?” “???”陸由仰著頭看他,“什么什么結?” “打紗布的結。蝴蝶結?水手結?死結?還是我的獨家結?” 陸由仰著頭看他,“林間——” “怎么了?”林間笑著問。 “你是不是閑的……” 這次林間笑出了聲,他把陸由腦袋轉過去,手指飛快動作:“那就來我的獨家結吧,別人解不開,只能我來幫你換藥?!?/br> “無聊——” 陸由手往自己的傷口上摸了摸,又順著紗布摸了一圈,確認林間的包扎技術還算合格才又說了聲“謝”。 陸由轉了半圈重新面對茶幾,坐正身體,拿起筷子準備吃飯,結果又立刻被林間轉過來了。 林間站在沙發邊,拖著陸由下巴讓他仰起頭,湊近,像是皇上選妃。 陸由先是能看清林間腦門的發絲,然后是睫毛,最后瞳孔的淡棕色:“林間!你找死??!” 林間往后一退,淡淡地說:“臉還沒弄?!?/br> 陸由擺手:“臉我看得見,吃完飯我照著鏡子自己弄?!?/br> “不行,會毀容?!?/br> “你騙誰呢!學霸欺負我們學渣沒文化是不是?一個擦傷就能毀容,我是擦著硫酸雨了么?” 林間挑開陸由黏在額頭上的劉海,又笑了:“我同桌就是有文化,還知道硫酸雨?!?/br> 陸由也不知道林間怎么這么愛笑,被偷拍也笑,跟人打架也笑,處理傷口還笑。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仗著自己笑起來好看嗎? 臉上的擦傷確實不太嚴重,但陸由剛才甩頭的時候,林間看見陸由的眉角似乎卡了砂礫,位置離眼睛很近。 “閉眼?!绷珠g說。 陸由這次很聽話,不知道是因為再次湊近的林間的臉,還是觸到臉上的涼意。 林間先用生理鹽水沖洗傷口,輕輕吹氣,再用棉簽挑去陷入皮rou的石子。 棉簽頭吸飽了碘酒,林間稍微一使勁,碘酒又被擠了出來,從陸由的額角滑向耳根??赡橇I匙訁s怎么蹭都下不來。 屋外的風從窗戶縫中鉆入,林間余光看見那支搖晃的月季,陸由的睫毛恰巧也在抖動,默默等待下一步動作。 “有鑷子嗎?”林間問。 陸由受傷的左眼閉著,半睜開右眼:“弄不出來?鑷子好像在書桌左邊的第二個還是第三個抽屜里。我忘了,你找一下?!?/br> “那你眼睛閉好,小心碘酒流進去?!?/br> “廢話。你找你的去吧……” 林間把陸由的劉海全部撥到一邊才走到窗邊的書桌前。拉開了柜子的第二層,里面滿都是病例和化驗單。 他瞄到單子上的名字是宋婉,聯系起剛才的對話,林間立刻有了答案。 宋婉是陸由的mama,而且,生病了。 林間刻意回避了病歷,翻開那些紙本,在抽屜底部翻找了一下,沒看到鑷子,便去找第三層。 還是病歷,名字也沒有變,只不過沒有第二層堆得多了…… 林間最后在抽屜前端的空擋里找到了鑷子。 他的手再次再碰上陸由的臉,心情變了,也不再故意插科打諢。 攢了兩個抽屜的病例,這絕不是什么輕松的病,即便并非不治之癥,也得是長年累月受著的慢性病。 傷口被紅棕色的碘酒所覆蓋,和陸由狗啃一般凌亂的碎發配在一起,像是一張漫畫。畫家下筆是肆意的,心情卻很謹慎,再細小的傷口也被著了色。 林間捧著陸由的臉,左右看了看,說:“都弄好了,你要照一下鏡子嗎?” 陸由唰地睜開眼睛,轉身就過來端飯:“你又不是給我剪了個頭發,有什么好照的,快吃飯?!?/br> 林間簡單收拾了一下藥箱,從茶幾下面抽出個小馬扎,坐在對面。 陸由膚色稍微有點黑,可能是戶外烤rou,常年風吹日曬的原因。 身上肌rou也看著有勁,雖然剛才林間沒看見陸由幾個打架的動作,但總覺得這人是個練家子,最起碼街頭斗毆這種事情沒少干,也不怵。 陸由夾了一片泡菜放在粥上,然后用筷子呼啦啦地連粥撥進嘴里。 林間又看見他揚起的脖子和滾動的喉結。 “盯著我看干嘛?不愛吃???”陸由察覺到林間的目光,抬眼問。 “沒有?!绷珠g聳聳肩,又托著腮說:“周末我想在附近隨便逛逛,買點日用品,你陪我去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