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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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巴巴候著,不見他發話,嘉柔觀察他表情疑心是不是將這事忘記了,轉身想走,又怕惹到他,便刻意弄出點動靜,輕咳一聲,以示自己人在。 桓行簡眉頭一展,抬眸看看嘉柔,拘謹而立,同自己視線一撞立馬垂下眼簾,什么動靜都沒了。 “到我這兒來?!被感泻唽λ姓惺?,嘉柔腳下千斤重,挪了幾步,在他案前站定了。 看她一臉的不情不愿,桓行簡反而忍不住笑了:“我記得,你膽子很大的,連馬都不怕,洛陽城里會騎馬的女郎可不多?!?/br> 他聲線溫和,嘴角噙笑,倒不是那個讓人害怕的冷閻王模樣。嘉柔不知該拿個什么陽的表情應付他,只把兩只手,悄悄攥緊了綾帕。 “快到年關了,下人們知道給你張羅新衣裳的事嗎?”桓行簡手支在膝頭,又開始捏眉心,他眼睛不舒服漲的眼眶子發酸。 嘉柔細細回答:“做了?!?/br> “嫁衣的事,太初走時給你請了洛陽城里最好的繡工,”他悶聲笑著,話題轉的突兀,“可曾去看兩眼?” 自從夏侯妙故去,嘉柔便整日困在府里,不過刺繡讀書陪阿媛,哪里能出門?此刻,聽桓行簡主動一提,心口直跳,喪事完后夏侯妙生前一不起眼的婢子才給嘉柔一封書函,不知寫了什么,只道務必送給征西將軍。 此事蹊蹺,嘉柔本疑惑為何不在喪葬上給自己,或是直接給征西將軍。反倒等到人走了,再請自己投遞,豈不是平白讓人起疑? 胡思亂想了半日,嘉柔搖搖頭,隨即不抱什么希望的問他:“我能去看看嗎?” “哦,柔兒想嫁人了是不是?”桓行簡打趣她。 嘉柔臉色瞬間雪白,神色一黯:“不,我誰也不想嫁?!彼荒樓宄钊缭S,一想到要嫁給蕭弼便如坐針氈不知所措。 桓行簡把手一放,將人攬進懷里,在她纖細的腰間流連不去,點了點那失色的唇瓣: “我讓人帶你去,當然,有什么想要的一并買來,我俸祿還是夠給你買些女兒家喜歡的零碎?!?/br> 這語氣,柔和的讓人無端兢懼,嘉柔只道終于等來個送信的機會……情不自禁的,按住了他那只已經朝襦裙底下滑移的手,努力平靜說道,“郎君,阿媛還在等我,我該回去了?!?/br> 桓行簡不聽,在她耳珠上就是好一番的纏綿咬噬,沉沉低語:“我今日心情不是很好,留下陪我?!?/br> 嘉柔悄悄偏開臉,強自鎮定:“郎君為何不豫?” 這一問,桓行簡倒真的稍稍作罷,仿佛沉思,忽的沖嘉柔一笑:“大概是因為一事無成,空負韶華?!?/br> 看他神情,似真似假,兩道長眉隱隱連成一線罩上層看不透的意味,嘉柔咬了咬唇,說道:“一個人,把自己當做的做了,不算辜負韶華。郎君身為中護軍,選賢任能,是為社稷怎么叫一事無成呢?” 桓行簡覺得好笑,她一本正經的很快寬人心,“你個小姑娘家,知道什么是賢,什么是能?” “德高為賢,才高為能?!奔稳嵴J真說道,一點都不敷衍。 桓行簡笑:“那你說說,社稷是需要德高者呢,還是需要才高者呢?” 嘉柔鄭重道:“兩者兼美最好,”說著,好似犯了難,“若是只能選其一,還是才罷……也不好,沒有德行,才高興許是壞事……”她嘀嘀咕咕的,終于,臉上一紅,“我說不好?!?/br> 桓行簡含笑聽著,不置可否,撫了撫她的鬢發,問:“你怎么知道我選賢任能了?” 嘉柔不好意思回道:“我聽姊姊說過,兄長也說郎君沉毅在公事上是守法度的人?!?/br> “哦?是么?那可能征西將軍還不夠了解我,公事是公事,私事上,他知道我什么樣子嗎?你要不要告訴他?”桓行簡說著,聲音越發低了,把嘉柔脖頸一托,口唇相接,溫存起來。嘉柔害怕地挺身一拒,他那股無明業火越發旺了,定住她,兩人四目相對,“你到底怕我什么?我如今,手中并無利刃?!?/br> 嘉柔氣息不穩,只怔怔瞧著他。 桓行簡凝神望著她的臉,思緒忽又走遠,方才那點偷香竊玉的情致陡然消散,把人一松,說道: “研墨會嗎?去,幫我研墨?!?/br> 第30章 蒿里地(7) 寒來暑往,歲月其除,日子悄然滑向年尾的時候,銅駝街上愈發熱鬧。胡商帶著他們長長的隊伍經大漠,過長安,炎夏玄冬,不遠萬里直抵京都,馱來了無數新的珍奇,再一股腦地涌上林立的攤鋪,撞進人們的眼簾。 嘉柔四平八穩坐在馬車里,許久不曾出門,此時,聽外面歡聲笑語,人情陶陶,便悄悄打起簾子朝外打量了幾眼: 酒、醬、五谷雜糧、皮革牲畜、粗細布匹、綾羅綢緞、薪柴漆器等等無所不有,看的人眼花繚亂。小攤上坐著吃湯餅的百姓,一只只眼,也不閑著,忽然發出一聲聲“哦呀”的喟嘆,那是不知又瞧到了街上什么有趣的情形。 等背雞籠的大娘從眼前恰巧經過,興許是松了,使勁那么朝肩背上一托,竹籠里雞鳴不已,陡得飄出一根雞毛,嘉柔眼疾手快抓在了手里。 鼻孔忽的很癢,一個噴嚏出來,那根雞毛又脫了手悠悠地不知蕩到哪里去了。嘉柔那雙靈秀的眼輕巧巧轉著,越過人群,目送雞毛,不由抿唇發笑,拿出帕子連忙掩住了嘴巴。她不記得自己多久沒這樣開懷笑過了,一雙手,無意摸到腰間掛著的佩囊,那里頭裝著銅錢。此刻,笑意漸散,心情又莫名沉重起來暗暗解了下來。 到了夏侯至的府邸,繡工們果真圍坐一團,正一針一線往那璀璨生輝的嫁衣上再添華彩。嘉柔驚嘆于嫁衣之美,卻沒大有興致欣賞,提裙出來,袖間那封書函依舊好端端躺在那里。 思慮重重,嘉柔最終把信帶回,欲找那名婢女才知道人因犯錯被打發出府了。嘉柔訝異,那一雙彎彎秀眉便蹙了起來,忐忑來到書房,遠遠瞧見廊下立著個一臉肅整的石苞,猶豫著,腳尖一轉要回去,卻被石苞叫?。?/br> “姜姑娘?” 她無法,只好轉過身來,勉強問:“郎君在嗎?” 石苞既在外面,顯然是在的,得了應許,嘉柔揣著信慢吞吞進來?;感泻喺癯了?,托腮不語,手底沙盤忽的一推,幾下便攪合亂了。此刻,眼睛抬起,上下將嘉柔掃視了幾眼,又將目光收回。 “有事嗎?”他垂眸從案上抽出一張素箋,提筆不知寫了什么。 嘉柔見他冷冷淡淡,一副不太想搭理人的模樣,略覺難堪,于是默默上前將信朝他案頭輕輕一放: “這是姊姊生前寫給兄長的信,有個婢子托我去送,可我不知道驛站在何處也不懂這些?!?/br> 桓行簡抬眸,眼睛從她新做極淡雅的衣裙上挪到那張我見猶憐的小臉上,輕輕一笑:“有段時日了,怎么才提?” 一下就把嘉柔問的心虛臉紅,那個慌亂的表情,顯然是不慣作偽扯謊的: “我……我本來是要送的,可一直沒出府?!?/br> “哦,那今天出府怎么反倒不去送了?你不懂這些,可以讓下人去跑腿,帶回來給我做什么?”桓行簡見她越發難安,窘迫不已,忍住笑意不動聲色逗她。 嘉柔那張白玉般的臉,照例紅了:“我覺得這樣不好,顯得我偷偷摸摸,一點都不磊落。給我信的婢子當時并沒把話說清楚,我再想找她,已經找不到了?!?/br> 這是裝傻呢,還是真傻?桓行簡一面活動手腕,一面笑吟吟望著嘉柔,幽暗的眸子里帶著絲戲謔: “交給我,你放心嗎?” “你是姊姊的夫君?!奔稳彷p聲回答。 外頭,石苞立在門口隱約把話聽了個差不多,也在暗自咂摸,等嘉柔一出來,忙進房門,瞥了瞥案頭微皺的書函: “郎君,姜令婉會不會知道這是詐她?” 那封書函,早被桓行簡截了下來,倒無其他,只是里頭用語晦暗,一句“京洛多風塵”不知是在暗示夏侯至什么,看的桓行簡心頭一陣冷意。 案頭這封,不過是兩張白紙空無一物。 他一手支頤,一手百無聊賴似的拿筆敲了敲硯臺。片刻后,隨手拈起這封信,左右上下仔細瞧了兩眼,又丟進匣盒里: “她沒動過,到底是裝傻充愣,還是并無心機,現在下定論為時過早……” 話沒說完,外面有家仆過來回話:“蕭郎君來給女郎送新年賀禮?!?/br> 聽得桓行簡先是眉頭微皺,隨即莞爾道:“原來,蕭輔嗣是個大方手??!” 正說著,不意嘉柔竟也折了回來,捏著桓行簡事先給的佩囊,如拎燙火: “我來還東西?!?/br> 桓行簡笑笑,一旁石苞見狀極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他這個佩囊,平日里不過放些隨身要帶的小物件。嘉柔出門時,他解下栓在了她腰間,此刻物歸原主,桓行簡扯開略略一看,想必銅錢一個不少,笑道: “街上沒有想要的?還是,我錢給的少了?” 佩囊做的雅致,是張氏的女紅。里面,只塞了滿當當的銅錢,怪沉的,嘉柔靦腆說: “我從涼州來時,姨母給我備足了財物,多謝郎君好意?!?/br> 言下之意,是不愿意花費他的了,桓行簡在掌心掂了一掂,踱步到嘉柔身側,聽她呼吸頓時急促起來,故意撣了下她的長睫: “跟我分這么清?何必呢,我人都是你的了,還需計較財物?” 嘉柔朝后退步,羞窘異常,一句話說不出只是連連搖頭?;感泻喰χ忸^一看,轉頭對她說: “你的小情郎送你禮物了,一道去看看?” 說著,看嘉柔那副欲說還休無助的模樣,心猿意馬起來,把人朝懷間一攬朝她潔白耳垂那微吐氣息,十分促狹:“還是等一下再出去吧,我看你若是懷了我的種,可怎么嫁人?” 榻上平息時,嘉柔腿間細rou仿佛仍在抽搐不已,她哭到嗓子干啞。此刻,再無半分力氣,只能由著桓行簡為自己慢條斯理擦拭,緊閉雙目,手遮在臉上不肯看他。 “柔兒?”桓行簡笑著把她兩只手拿開,對上那雙淚眼,也是一怔,“我說了,不會讓你嫁個病秧子毫無樂趣,說到做到?!?/br> 嘉柔臉色潮紅,嘴唇卻是白的,頹然問:“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傻姑娘,”桓行簡目光停在她臉上,“我看上你了,這很難懂嗎?”嘉柔惶恐搖首,頭一偏,再不愿說話了?;感泻唽⑺州p輕一握,低笑,吻著鬢發,“別怕我,你要我說多少遍才好?” 這個年關,日子也走得飛快。元日皇帝大宴群臣,大將軍隨即上表言伐蜀事宜,果然,引得朝堂上你來我往,唇舌交鋒,吵了個烏煙瘴氣也不見分曉。直到小皇帝拍板,定下開春伐蜀大計,太尉蔣濟等人力勸無果。 立春一過,洛陽帝都尚且未見春風消息,料峭的寒意,籠著高墻內外。大將軍劉融已命征西將軍夏侯至率大軍自駱谷入蜀,自己則領兵奔赴長安,揮師漢中。 如此一來,事發倉促,十萬大軍忽浩浩蕩蕩集結而至,關中及羌氐部落糧草輜重竟不能供應及時。漢中守將聽聞魏軍大舉而來,一對兵力,忙要退守漢、樂兩城,主將王平看出魏軍糧草不繼便拒此提議,而是吩咐人占據興勢以作犄角,跟劉融死耗,等蜀大軍來救。 眼見關中百姓都已經跟著軍隊挨餓,情勢絞著,夏侯至亦是進退兩難。中軍大帳里,一點燈火搖曳,外面已經有隱約鳥啼,陌上草薰,初生的白楊嫩葉,其綠漪漪,一陣陣似有若無的清氣被漸暖的東風裹挾入帳,讓人跟著清醒。 “子上,我想修書問太傅的意思,太傅一生戎馬并與蜀軍交手多次,眼下情勢,也只有他能看得清楚了?!?/br> 夏侯至憂心不已,挑了挑燈芯,在案頭一擺紙筆就要動手?;感许@次跟他出來,身為副將,再加上雍州刺史郭淮、涼州刺史張既,都一副無可奈何的心態。 “將軍所言極是,只怕太傅人在病中不知……”桓行懋同他一碰目光,低聲道,“太初,我父親人在病中我擔心的是他老人家也未必能如從前,目光如炬??!” 夏侯至輕吁口氣,邊寫邊道:“不至于,太傅胸有丘壑,便是病了也遠勝常人。倘是此仗慘敗,我何以謝天下?” 把個桓行懋聽得更是無語,暗道太尉等人勸阻時怎不見聽?這仗慘敗是必然了,早知此日,何必當初?卻念在同夏侯至是少年交好,不肯讓他難堪,只在心里把劉融楊宴等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信送出時,魏軍后路已被蜀軍切斷。此時的洛陽城,本已是桃紅李白,綠疇如畫,瀝瀝鶯語叫的婉轉多情。只自立春過后,洛陽城忽起瘟疫,蔓延極快,疫情如此急迫,桓行簡每日都有所耳聞死人之事,從宮中返家,一路見街道房門緊閉,無人敢出,生生將一個明媚如許的春過的如慘淡寒冬。 仔細算來,這并非是洛陽城發生過的頭一次大疫。 桓行簡把洛陽城內情形一說,桓睦剔透淡漠:“魏武年間,京洛大疫,亡故者十之五六,門扉做棺,縞素成雪,自漢室微末以來又何止這些亡魂死魄?” 話雖如此,吩咐桓行簡道:“我雖蟄居不出,亦不敢坐視不理。比別人多活的這幾十載年歲勉強多些見識,我看此次瘟疫,與洛陽氣候多變不無關系,并非熱病,唯恐是傷寒肆虐。讓人去宮中知會太醫,除卻藥物,一集中焚化尸首;二隔染者;三則鑿深井取水;四則沖洗街道。否則,如此天災,很快就要三公擔這個德行的虛名了?!?/br> 一語點破,桓行簡冷笑兩聲:“劉融騎虎難下,現在還有心思管洛陽的天象有異?父親如何回的太初?” “劉融敗局早定,一切不出我事先所料。太初修書問計,即便我命其撤軍也為時已晚,”桓睦說到此處,嘴角一動,臉色格外陰沉,“關中我經營多載,只此一役,損我良將害我百姓,蠢貨!” 修書問計?他怕是也慌了神沒個主意,桓行簡心里冷嗤。 鮮見父親作色,沉默有時,說道:“西北屯田,有幾位將軍在,傷了的元氣加以時日定會補上來,父親不要太過憂慮了?!?/br> 等他出來,命人去宮中給相熟太醫送話。步子一調,往嘉柔的園子里來,她這里,梨花似雪,艷杏燒眼,紅紅白白的滿目如屏。當日彩綢裁的燕子以作迎春之物,還在剪剪輕風里兀自飄揚,俏皮可愛。 她倒是手巧,桓行簡微微一笑,看園中并無嘉柔身影斗草,知那是她的最愛,常與阿媛兩個坐于芳草地全神貫注。這時,連阿媛也不見,靠背欄桿那只有幾個婢子剪花弄鳥。 在一眾見禮聲中,桓行簡手一擺,簡單問幾句園子里防疫諸事,婢子一一答了,他才問: “女郎和阿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