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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瑯試圖把唐玉樹揪著自己衣領的手掰開,卻發現自己根本擰不動他分毫。只得一面掙扎一面向上對壓制著自己的唐玉吼道:“可你就是強占了我的房子,你知不知道這個房子對我有多……” 突然掉落在臉上的溫熱觸感,打斷了自己歇斯底里的質問;接著那滴溫熱從耳側劃開,淌出一條冰涼。 接下來說出的“重要”二字隨之被沖散了力氣。 只見唐玉樹擰著眉毛閉著眼睛,很用力地隱忍著崩潰,可接連落在自己臉上的淚水還是讓林瑯不知所措。 “你們才都是騙子……”他開了口,聲音沙沙的:“你們才都是騙子!” “她那么喜歡江南……她以為江南人們性情如水,她還說江南少年溫柔可人……她斷然不知道我在江南——被人騙工錢,被人搶房子……” 抵著林瑯胸口的手肘終于撤去了力氣,可此刻的林瑯卻也不敢妄動。 只見唐玉樹用小臂堵著眼淚哭得像個小孩子:“她沒能來,是好事吧……” 接下來的良久時間里,林瑯就保持著被摁倒的姿勢,看著唐玉樹在自己上方壓抑地哭泣。方才掉落在自己臉上的眼淚蒸發而去,順帶著抽離了一部分皮膚的溫度,于是涼意便隨著滲入心里去。 直到唐玉樹肩膀的顫抖漸漸平息下來,林瑯才緩緩舉起了手,可手的走勢在半空中游離了許久,最終只得落在對方冰涼的上臂,輕輕拍了兩下以示安慰。 咬了咬牙,似乎是在于自己執拗地角力一般,最后林瑯長嘆了一口氣。 ——“被騙工錢?……的事……和我說說看?” 陳灘碼頭上,工頭正蹲在那邊記點著賬目,余光里遙遙見得一個身著紅錦褂子頭帶朱櫻絨簪的少年向這邊走了過來。只覺得許是過路的貴公子,橫豎與自己這種人扯不上關系,便也沒多想。 卻不料那人由遠及近,腳步站定在了自己身側。晚間的風吹動起那公子的衣擺,翻飛而起拍在了自己臉上。 那工頭向一側躲閃著站起身來,因不知來者底細卻也不敢抱怨,正皺著眉,卻對上來者的一臉笑容:“久仰劉工頭!” 沒等得及發問,對方便開口自報家門:“在下金陵織造府林家之子——林瑯?!?/br> 隨著對方話音落,工頭也瞧見了那公子腰間掛著的明晃晃的腰牌,上面赫赫然寫著“合舟共濟”——這四個字便是謙合水運司的司訓。而這謙合水運司,便是自己效力之處。再想到金陵織造府與謙合水運司兩家結有姻親,便迅速明白,眼前這個貴公子,便是自家主子——謙合水運司掌柜張謙的親侄子。 如此貴重的身份,措辭中卻用及“久仰”與“在下”,這工頭感覺到自己得了抬舉,便諂媚地笑道:“原來是林公子!金陵織造是我們的大客戶啊,水路上的兄弟們都仰仗貴坊賞飯呢!” 卻不料這溫婉少年又還來一個長揖:“劉工頭別這么客氣。我坊能保持商貨的通路流暢,全都仰仗水路上個個兄弟了?!?/br> “哪里哪里……”已然是笑得合不攏嘴:“林少爺前來有何事?盡管跟我說!” “倒沒什么要緊的事……只是早聽聞陳灘風景好,所以得空溜出來逗留幾日??蓙硎莵砹?,偏偏不知道這陳灘有什么好玩兒的地方。正打算向人打聽呢,碰巧路過這碼頭,看到謙合水運司的船,便知道是自家兄弟,就過來打個招呼——劉工頭對這陳灘可熟悉?” 得了效力盡忠的機會,這工頭自然是不啰嗦,洋洋灑灑地講了大段旅行攻略。 幾番你來我往的客套寒暄之后,林瑯佯作道別,那工頭鞍前馬后地招呼著,送林瑯上了大路。已然邁開步子演出離開的戲碼,林瑯卻又頓下腳步,回頭道:“對了——劉工頭?” “您說您說!” 終于切入了主題:“我見劉工頭性情爽快,自然和底下的兄弟們……沒有什么過節吧?” “……這?!?/br> “沒有最為好?!辈幌麑Ψ交卮?,林瑯便兀自說道:“我前幾日聽舅舅說過:自從之前有幾處碼頭上欠了人的工錢,鬧得很是不愉快,水運司里就辭了好多有不規矩的人……舅舅還說,近日會安插一些稽核人員,暗中排查各個通路上的人事關系是否和諧——既然是朋友,我便偷偷提個醒給你?!?/br> “謝……謝少爺提醒!”那工頭連連作揖。 林瑯笑著揮別。走了幾步卻又頓下腳步,回頭道:“對了——劉工頭?” “您說您說!” “我是偷偷溜出來玩兒的,不想被打擾了好興致,所以……”林瑯使了個眼神。 那工頭八面玲瓏,早明白了林瑯的意思:“我懂我懂——我從沒見著過少爺!” 林航一笑:“聰明人!” 為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唐玉樹曝露自己的行蹤可不好……但是林瑯說到底還是不想對他不起。對這個工頭,叮囑是叮囑了,能不能真的保了密,林瑯還是心有余悸。 翌日一大早,那工頭便親自趕來了財神府。一面好言好語地向唐玉樹賠笑臉:“昨天算糊涂賬了!”一面將缺漏的工錢全數補上。 送走工頭離開之后,唐玉樹轉過身望向東廂房,只見窗邊冒出來一顆紅球球。唐玉樹掂著手中的銅板兒樂不可支:“謝謝撒!” 聞聲那紅球球便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