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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將無神雙目睜得大了些,扶穩駕輦向著來聲處轉過身去。隨即那聲緩了下來,來人一步接一步漸近身旁,駕輦隨之停駐不前,慢慢地落到地上。 平懷瑱未至冷宮便趕上了一行人的步子,口有徐喘,平息著起伏胸膛,近前彎膝蹲下,覆住皇后置在膝上的雙手。 皇后按捺此久的所有情緒在此一刻如罐傾倒,雙唇與手指盡都微顫著,眼眶中漫起薄霧。 “兒臣不孝?!?/br> 自責四字低低入耳,皇后閉眼兀自平緩著復雜心緒,好一晌后仍不知如何開口,只搖了搖頭,反將他雙手緊緊裹著,勸道:“夜深了,太子回去罷?!?/br> 周遭宮人靜默不擾,平懷瑱站起身來不再與她逗留此處,但也不肯依言離去,抬手示意起駕復又往前,同在一側護駕而行。 皇后似有所覺,抿唇將手掌收回袖里,將身坐正,心中不平斂回表象之下。 平懷瑱行著,足下道虛虛幻幻化作半生路,初是母護兒,今換兒護母,由他護著皇后負夜靜走。 可驀地,平懷瑱又覺并非如此:其實從始至終,從來都是皇后護他,哪有他償還之時。 這一世怕都償不清了。 宮巷極長亦極短,幽僻宮殿漸入眼中,抬首遙望,雕云垂檐還倔倔凝著舊時堂皇氣勢,史來也曾有過寵冠后宮的主子居于此間,只憾如今其色已衰,榮華不復。 平懷瑱眉心難解地踏入殿內,陳年潮氣無比熏鼻,好在塵土不厚,是已由人急急收拾了一番的緣故。 打掃宮婢尚在殿里,聞聲迎出跪拜,平懷瑱垂眸略略一瞧,發覺頗有幾張熟悉面容,若記得無錯,該是宏宣帝身邊伺候著的人,微訝之余不禁稍感慰藉,隱約揣得一分帝心。 他本心有怨言,只怪宏宣帝不顧多年夫妻情分,狠將體弱皇后罰進這蕭索地方來,倒不曾想過皇帝用意可與先前無異,恰如將他禁足一般,不過是欲將皇后自激浪中全身救下,保在這不惹人眼處以求平安? 是故雁彤雖以一己之身擔下弒天子之罪,罪重至此,尚且能夠保全性命,皆乃宏宣帝刻意為之。 平懷瑱終感釋然了。 宮人手腳勤快地趁夜打整,先將內室理凈,往榻上仔細鋪好柔軟褥被以供皇后休憩。 平懷瑱扶皇后躺下,欲斟茶給她,偏頭望去桌上只有舊壺一盞,當即尋一宮婢不快囑道:“殿中物盡換來新的,明日置辦齊整,不得有誤?!?/br> 宮婢福身應是,未轉身又被皇后攔下。 “不必了,在這冷宮應當萬事從簡?!?/br> 平懷瑱心下一痛,知她不愿落人話柄,但如何忍心眼睜睜見她受苦?想了想只好應道:“所需之物皆從鳳儀殿取來?!?/br> 皇后頷首不再反駁,從被里探出手掌向他,平懷瑱連忙接到掌心暖著,見她張了張口似有話要講。 殿內宮人數幾,不便高聲言談,平懷瑱俯**去附耳問道:“母后可有事相告?” 皇后輕應一聲這才同他低語:“太子當明白,掖庭宮那地方不比外頭好過……雁彤今在掖庭,本宮無力顧她,只可勞太子囑人照拂了?!?/br> “兒臣明白,母后放心,明兒一早兒臣就讓蔣常親自去瞧?!?/br> “好,”皇后得了幾分寬慰,可心中愧對仍令她苦澀不已,想雁彤一生不嫁,搭著命陪她擋這宮里的刀光劍影,到頭來自己竟連她晚年安樂都護不住,倍感心酸道,“雁彤也是看著太子長大的,這么多個年頭了,到如今她年過半百身骨亦不硬朗,哪經得起掖庭宮的折騰……她本不該受這罪的?!?/br> 平懷瑱慚愧:“母后本也不該受這罪?!?/br> 皇后搖頭,不愿將真相告知平懷瑱,以免教他更覺心痛乃至寢食不安。 可雖不講,她自己心中卻萬分清明,知道眼下種種已是萬幸,若非雁彤擅作主張棄她離殿,義無反顧地趕在王公公歸去前闖入養心殿承下所有,那恐怕皇后已是廢后,豈止于冷宮中思過而已。 是雁彤救了太子與她,解了宏宣帝萬難之擾,而不顧自身安危,不惜性命,不畏苦累,血淋淋地向她捧來一顆赤誠之心。 皇后苦笑擺首,合眸滑下兩行淚。 第七十六章 平懷瑱留在冷宮守著皇后睡去,殿內簡陋,燈燭未添,僅兩盞舊燈影影綽綽地時明時晦,令他視物不清。夏來室里窒悶,偏那窗還壞了一扇,緊攏著推也推不開去,更教他心下暗火隱生。 明日非得教人好好打整此殿,門窗桌椅一應俱得修繕。所需物什皆當添置齊備,尤以燈盞為甚,否則皇后眼疾不可視物便罷,這宮里的奴才進進出出若不能瞧得清楚,該要如何好生伺候。 平懷瑱凝眉不展,手中玉骨山河扇輕晃著為皇后納涼,如此體貼照料許久,直待皇后睡得愈漸沉穩才收手起身,未作驚擾地緩步離去。 內殿之外兩名宮人徹夜不眠地候著,見他行出皆躬身行禮。姿態不用尋常宮人,使得平懷瑱足下步稍稍一頓,回首向那面熟二人望了望,憶起是李清玨從筑夢安置而來的少年。 四顧無他人,平懷瑱不急走,有心囑道:“仔細護著皇后,今皇后失權,想必不出兩日后宮掌宮之權便會落入他人手中,屆時倘被有心刁難,當及時告知于我?!?/br> 二人聞言頷首:“屬下明白,請太子放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