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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所言,本宮記下了?!?/br> 垂簾泛起一陣輕晃,聲如漣漪落入皇后耳里。 如今只可聞聲辨景識人,她聽此動靜知是宜妃去了,想著最后那不平幾字,捏一捏太子指骨道:“早已隱忍數久,與她周旋多年,何必到了眼下還逞一時嘴快?” “母后乃后宮之主,而我為當朝儲君,宜妃不論如何都不該在母后跟前失了尊卑規矩?!?/br> “你所言自是在理,但后宮之事,該由本宮親自管教她,你不必尋來麻煩?!?/br> 平懷瑱何嘗不懂,可方才一幕看在眼里,豈能由著那囂張婦人將自己母后給欺負了去。他想著不道出口來,只輕輕緩緩地將皇后之手好好放回被里去,順著她的心思寬慰兩句道:“母后放心,兒臣自有分寸,她若不生事,兒臣自也沒那閑心置喙她?!?/br> 皇后聞言頷首,被里手掌忽地觸不到平懷瑱,不慎起了一霎失落惶恐。然她面上未露情緒,不愿令平懷瑱心生憂慮,溫和帶笑道:“太子早些去罷,本宮知你忙碌?;噬淆報w抱恙,多有需你分擔之處,你莫教他失望才是?!?/br> 多年相伴,平懷瑱如何看不出她心中所想,不忍戳穿便隨她道得輕松:“兒臣省得,不過今日算不得忙碌,想多陪陪母后?!?/br> “瑱兒,”皇后驀地喚他昵稱,聲輕如飄絮,亦穩如磐石,“母后眼雖瞧不見了,但心是明的,母后這顆心,全在你身上了?!?/br> 平懷瑱心里一痛,應道:“兒臣明白?!?/br> 那顆心多年以來確乎全在他身上。 分明是后宮正主,豆蔻年華明媒正娶進了王府去,到后來宏宣帝臨政,她便從王妃搖身一變做了皇后。外人眼里她一路行得平坦順遂,榮華盈身,卻唯有自己識得其中苦,知此生從不爭寵,不是心中無愛,而是看得太清,知情愛二字在這宮墻里頭向來與己無關,故不強求。 自將平懷瑱接到膝下撫養,皇后這數十年年華,便都為他而活。 平懷瑱少時興許不夠明白,現如今既知身世,就似心有澄鏡,所以皇后所言短短數字,他全都聽得懂。 殿外宮婢呈新藥入室,平懷瑱親自接到手上,執勺勻了勻,仔細著為皇后喂飲。此一刻不提其他,不聞人心險惡,不見前路曲折,但有慈母在旁,則如煦陽罩身,驅了多年的徹骨寒。 第七十二章 這邊宜妃帶著拂冬告禮離開,行在道上氣還未消,不想往這鳳儀殿來上一趟,原是打算予人不痛快,沒想到反是給自己尋了滿身難受勁兒,實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宜妃腦里轉著平懷瑱方一入室時諷她之話,道什么“雙耳失聰”,可不就是為那瞎子出氣么? 她嘴里狠狠咬碎“太子”兩字,駕輦之下人多耳雜,旁的話只可萬分憋悶地暗自隱在心里。 她指望著六皇子有朝一日取而代之,替了平懷瑱的儲君位,往后登基便尊她為太后。只待那時,她才是后宮之主,再不必瞧誰臉色,萬里江山皆是她兒掌中物。 眼下皇后瞎了雙眼,豈不正是天相助也。 皇后雖為正妻,但多年以來榮寵比不得她。任那年輕貌美的新人逢年三三兩兩地送進宮來,亦都不過是些過眼浮云,哪有一人能壓了她的風頭。 在這宮里,唯皇恩是權。 “拂冬啊,”宜妃彎唇冷笑,十指紅蔻丹,纖若無骨地扶著駕輦側欄,所言之話意有所指,“皇后娘娘眼疾鬧得厲害,怕是沒那精力打理后宮瑣事了,本宮當否為她分擔一二?” 拂冬頓時明了她的用意,心道還是主子聰敏,剛在鳳儀殿中不論受了多少氣,這一回神就能想出最要緊的法子來對付,抬起頭來歡喜揚著細眉回道:“娘娘說的是,皇后那眼瞧都瞧不見了,怎宜cao勞?若要打理后宮諸事,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呢。咱們娘娘體貼賢淑,自當為皇后分憂,皇上知道了定要夸娘娘幾句!” 宜妃聽得舒心不已,方受那一頓子悶氣散去不少,團扇半遮面低低笑罷,當下命人換道,一路輕晃著往養心殿去了。 到時宏宣帝正服罷一回湯藥,彌漫整殿的nongnong草藥味不比鳳儀殿淡上半分,宜妃原為皇后遭遇幸災樂禍,此刻遙遙隔著珠簾望去榻上,心底竟起了一陣針扎似的刺疼,暗喜轉瞬即逝。 王公公向宏宣帝請示罷,折回簾外躬身請她,撩起珠簾迎她入內,驚出一片琉璃碰撞的脆響。 宜妃微蹙眉行至龍榻前盈盈福身,宏宣帝一開口便咳了起來,難將話好生道出,抬了抬手示意免禮。她忙上前去為宏宣帝輕撫胸膛,眸里倒是真真的心痛,隱約泛起一重水霧,生怕驚著眼前人般極為低聲道:“皇上莫急著講話,服些溫水許能好受些?!?/br> 拂冬察言觀色,聞話立馬轉身至桌旁斟水,送到宜妃手上。 宜妃穩穩捧著,好一會兒候著宏宣帝不再咳了,小心翼翼地呈杯上前,服侍他緩緩飲下。 宏宣帝舒坦些許,經她溫柔伺候一番,咳疾發作亦不覺心堵,拍拍撫在胸口的酥軟手掌,緩了會兒氣怡然道:“朕久未往秋華殿去,你倒還記著往養心殿來?!?/br> “嬪妾日日記著念著,確是不敢前來,”宜妃承著手背暖意輕聲回道,“嬪妾唯恐擾了皇上清凈,時常行到半途又生生折回……皇上若不嫌棄,嬪妾往后便多來陪您解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