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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來人面容不甚清晰,李清玨卻似能瞧清他眼底神色,看他攜著數日未見的濃厚相思,步履漸快。 “夜里涼,怎不加一件衣?!逼綉熏櫺猩锨皝砀┥頁硭?,手掌觸到背部涼意,心疼地輕緩摩挲,欲將他就勢抱回房里。 李清玨偏身躲了躲,反將他拉到一側躺下,旋即貼靠上去,周身頓時溫暖數重。 “陪我躺會兒,”他合眸假寐,埋首在平懷瑱頸間,“我看了好久月亮,你也看一會兒?!?/br> 平懷瑱微感意外,是許久不曾聽過李清玨這般軟軟講話,如何都不忍拒絕,便將人再往懷里緊了緊,用手臂把他暖著,頷首回“好”。 “今日來得晚,父皇身有不適,囑我代為批閱奏折?!?/br> “倒是好事?!崩钋瀚k猜到他當是有要務纏身,但未料宏宣帝這一病倒,竟連閱折之事亦交予了太子。然京中閑言碎語接連四起,倘若那些不敬言論傳入宏宣帝耳中,太子是否依舊能得厚愛? 想著便又道:“皇上染疾一事宮外已傳遍了,我今喚你出宮正為此事。眼下流言盡道‘新帝執政近在眼前’,想必是為六皇子之人有心散出?!?/br> 平懷瑱并不意外:“我已聽舅舅提過兩句,散布流言之人不過是為了激怒龍顏,好教我承下不孝不忠之罪?!?/br> “太子作何想?” 李清玨從他頸里離遠數寸,抬眼問詢,平懷瑱稍一垂眸便與他四目相對,似瞧透他心中所想,不答反問:“清玨作何想?” 李清玨順眉:“臣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既然流言猛于虎,那便好好用上一用?!?/br> “清玨與我所想無差?!逼綉熏櫞故孜撬佳?,溫熱雙唇輕觸在微涼面上不舍離去,慢慢移到唇角,再到耳廊,與之溫存不休。 李清玨半斂眸任他親熱纏綿,低聲又道:“可臣尚無良計?!?/br> “良計不難有,”平懷瑱循循引導,面有笑意,李清玨一貫太過聰明,少有遇事不得解之時,難得今日無良計,就由他來想來做,“這時候各家最怕的無非皆是受帝心猜疑,故而老六會以此招數對付我??杉热晃也焕?,那他則亦不例外,想來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便該教他也好生嘗嘗何為誠惶誠恐。清玨想想,劉尹與武陽侯交好甚久,老六為了避嫌,于人前從不敢與武陽侯來往過密,所以……” 話至此足夠明晰,李清玨醍醐灌頂,思來半日無解之事原可如此簡單,順著他的話接道:“所以只要把這暗里的事端到明面上來,他便自顧不暇了?!?/br> “嗯,好聰明?!?/br> 平懷瑱輕笑著將他擁緊,繾綣“清玨”兩字在心頭無聲喚了一遍又一遍,心軟得不成樣子。 他愛極了李清玨如此模樣,不道從前,不道往后,僅僅在這一刻靜伴身旁,和風細雨般與他說話,不論說些什么,都好似只在談論月色如何,薄云幾許。 這樣的李清玨,幾乎要使他忘了朝中風詭云譎,甚至忘了他儲君之位、太子之身,儼然天地一凡夫,與人相伴道些俗子俗愿。 所幸近了,他信這樣的日子已不算十分遙遠。 到那時是當真可以如此夜般相擁月下,聆枝葉窸窣,細話家常。 第七十一章 京中隔日換了閑言,隨風傳話的那一幫子閑人其實從不上心事之真相究竟如何,只瞧著哪邊熱鬧便湊到哪邊去。 一早有風聲道六皇子與武陽侯是為忘年交,值宏宣帝身有不適時竟不知憂心,于宮外燈紅酒綠處徹夜把酒言歡,兩相醉得不知姓甚名誰。 此話接二連三地傳遍市井街巷,待六皇子本尊有所耳聞時,甚有言論說他二人不知檢點,是跑到那藏玉巷尋歡作樂去了。 平懷顥驚白了一張臉,宏宣帝忽而咳血,只怕哪一時江山就要易主,他心中急切,確將武陽侯邀去敘了片刻。只是兩人分外謹慎,不過是尋了一間不惹人眼的素凈食館,未及兩更即各自散去,哪敢同流言里說的那般在藏玉巷醉上整宿? 便是再沒腦子也能料到是何人有心報復,蓄意為之。 平懷顥胸膛鼓鼓如雷震,瞧這形勢是無暇記恨太子了,只身悶在房里一刻不歇地抄錄佛經,急著趕著畢恭畢敬地給宏宣帝呈去。 平懷瑱冷眼旁觀,事后囑人送了一串佛珠到六皇子殿內,嘲弄之意不加遮掩。平懷顥恨得牙癢,然而終究奈何不得他,咬牙把那顆顆圓潤的珠子捏在掌里,印出一道又一道的凹痕。 一襲流言風波就此揭過,宏宣帝從始至終未置一詞,好似并不曾聽聞半絲兒動靜。 漸日里春去夏來,宮婢一水兒更了竹色羅裙,似把竹林清風徐徐喚入宮來,蓮步緩動間裙擺翩躚,瞧得各宮主子皆賞心悅目,自得幾分清涼。 唯有一殿與別處不同。 皇后身骨越發虛弱,宮人往來鳳儀殿內,于她眼中僅有道道灰蒙蒙的影,目里光暈朦朧,正午時候立身庭院也覺仿佛正值昏黃日暮。她抬起頭來,睜眼凝著當頭一輪紅日,刺得酸脹淚水順鬢往下流淌,可那赤金色的熾熱圓盤落到眼中冰冰涼涼,令她良久覺不出痛楚。 雁彤尋她不見,試著往殿外前庭找來,遠遠瞧得此景,心中頓生絞痛,鼻間酸澀無比地平了半晌氣,壓著顫聲跑上前將她扶住道:“娘娘,回殿里歇著罷?!?/br> 皇后不語,極緩地合了眸,眼瞼攏上的一霎雙目終被澀出幾分知覺,點了點頭轉身同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