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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臣莫不敢言,黑壓壓一片里,只衣料窸窣聲連片響起,眾大人站起身后仍將背躬著,一派凄哀之象。 寂靜之中,平懷瑱心神復體,朝服寬袖下兩手緊握成拳,已將萬事縷得清楚異常。 宏宣帝身近遲暮已毋庸置疑,什么“萬歲萬萬歲”皆是虛言,凡胎rou體豈有逃得過生老病死者? 他承了父皇多年寵愛,以儲君之身行過三十三載,雖愿早日稱帝拂去身后危難與煩擾,但父子親情在前,他并不希望稱帝代價是痛失親父。 然而天不由人愿,此乃必經之路,他非得認命方可。 為今最不容輕心的,是宏宣帝染疾之際,六皇子之流會否暗動手腳。 風云更迭之時越發臨近眼前,他需得沉心靜氣,面面俱到地未雨綢繆,才不會落敗六皇子之手,不至令多年心血付諸東流,令這王朝亂臣當道、弒兄者掌權,化作史上一筆荒唐笑言。 第六十八章 早朝草草而終,宏宣帝龍體不暢,各臣子亦都無心再作上奏之事,只盼著皇帝早回養心殿歇養,切莫使得咳疾愈厲。 此間有此心者不盡是尊帝如命的耿耿忠臣,亦不乏貪求安穩之輩,生怕天子病危、局勢大改而致朝中風云動蕩,稍有不慎便會危及自家頭頂的富貴尊位。 除此之外,心思驟然活絡者當各分兩支,一為護儲,一為奪嫡。 既往肅穆的乾清高殿下,文武百官同萬千個朝晨一般,井然有序地叩拜天子散朝退去,而平淡表象之下,確有絲絲縷縷rou眼難以明見之物,于陰暗無光處漸生漸長了起來。 太醫院醫師斂首匆匆,次第邁入養心殿門,殿外空庭中,平懷瑱負手靜立,過不多時,又有皇子妃嬪陸續趕來,各個面作焦慮痛心之狀,教這地方霎時擁擠不堪。 六皇子平懷顥亦在其中,平懷瑱暗地里蹙了蹙眉,正覺不甚煩擾時,見王公公自殿內行出,許是被這院里的陣陣低語聲給鬧著了,行上前依分位挨個兒拜了拜,恭敬卻不容回絕道:“各主子都請回罷,皇上當需靜養,今日誰也不見?!?/br> 話落頓有妃嬪逸出嚶嚶哽咽聲,聽來情真意切:“請王公公通融,妾身聽聞皇上在那朝堂中可是咳出了血來,若不親眼見著龍體無恙,該要如何安心哪……” 話雖得體,入到平懷瑱耳里卻顯出三分晦氣,當下不快回身瞥了半眼,令那聒噪婦人喉口一噎,垂首收斂許多。 如此一來,多話者盡都生出些顧慮不敢再輕易多嘴,而王公公未作松口,又請了兩回,終把這滿院女子給送離出去。平懷瑱依舊穩如泰山,仿佛那句“誰也不見”并不針對于他,重將身正了正,面朝大殿凝神待著。 六皇子默默旁觀一場,見他不走便也有樣學樣地耐心等候,挺了挺背脊面沉無波。 王公公望著接連駐步的各家皇子,無可奈何地搖頭嘆氣,索性不多勸說,轉身行回殿里去。 浮云無聲靜涌,院中諸子好似一卷靜畫,百態暗藏,而除平懷瑱與平懷顥之外,其余多是面面相覷之貌,唯恐就此告退會落得個不孝罪名,只得硬著頭皮守在原地。 如此又是大半個時辰,養心殿里的太醫們才各揣余驚地行了出來。 為首太醫令已是白眉長須,眉間尚且留有幾抹未褪盡的慮色,此時隨著殿門開啟,涼風拂面,可算回了幾分神,抬首展眉間望見院里諸位,目懷謙恭向外行出。其后有太醫丞、醫監、醫正等人數幾,步履有序,不亂分毫。 眾醫師經身側而過,駐足向各皇子問禮,平懷瑱稍頷首問了兩句,聽罷太醫所言但覺盡是些冠冕堂皇之話,需得親眼瞧了才知安危,于是抬步往前,不待王公公請示徑直入殿。過門檻時有意慢了片刻,竟教側后方緊隨其形的平懷顥一時不慎撞到肩頭,他嘲諷露笑,偏頭低聲半句:“六皇弟先請?” 平懷顥如何敢逾矩,再是將他嫉恨也斷不敢于此地冒犯儲君威嚴,只好壓下心中怒火,皮笑rou不笑地往后退開一步,回道:“弟弟失禮了,自是太子先請?!?/br> 平懷瑱冰冷眼神于他面上多加滯了半晌,直睨得他萬般不自在,爾后回身抬足,邁過高檻。 王公公正自大殿內室往外行出,過簾瞧得這違令不遵的一眾金貴皇子,頓時急得腦子突突漲疼,壓低嗓一聲“唉喲”,躬著背脊先將行在最前頭的太子給攔下:“太子且慢,您且慢些……” 那話里就差叫出個“祖宗”來。 平懷瑱倒也不便真往內室里頭闖,經他一攔順勢停了下來,問:“王公公,父皇龍體如何了?” “皇上已無大礙,”王公公仔細著回他,只求他不再硬往里去,以免宏宣帝身值不適時被激出怒火,“方才太醫們瞧過,道是皇上寒著了心肺,近些時日當需靜養,切不可勞心勞神……各主子都請回罷,萬莫擾了皇上休息?!?/br> “好,”平懷瑱聽王公公親口道出此言多少寬慰了些,不再同他勉強,“有勞王公公近身伺候著,父皇慣喜cao勞,還望公公多加勸諫?!?/br> “王公公,煩請轉告父皇龍體為重,我等身為皇子,定愿竭盡全力為父皇分憂?!逼綉杨椔犃T太子數句話,只怕再不開口會生生失了機會,急忙隨之參言一句,道話間也不知壓著聲,刻意姿態使得平懷瑱極為不喜。 諸皇子各人半句接連表起孝道,王公公焦頭爛額地連連應是,忽聽身后簾里傳出低咳,伴著一聲雖虛弱卻厚重的“王成德”,驚得他渾身一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