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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懷瑱心頭一刺,不及思考便急著將他攬緊應道:“你永不會老?!?/br> 李清玨埋首在他頸間,眼角淺淺細紋似有若無。 今三十有二,人過而立,孰能不老。 只是平懷瑱所言他確是懂的,一如此人在他眼里心里,始終與初見無異,是那在鳳儀殿中遙遙對他眨眼逗趣的調皮孩童。 李清玨深深吸了吸氣,身前人襟上熏香殘留的雅致余味盡入肺腑,腦中思緒漸漸平靜下來。 “太子亦不會老?!?/br> 溫言和緩入耳,平懷瑱重歸怡然,俯首輕蹭他發頂,這才拾回方才未盡之話,道:“清玨,你在這筑夢樓里比在舅舅府上自在,本是好的……但此處人來人往,少不了會與朝中舊識打上照面,還當多加小心?!?/br> “我明白,不過認得我的也該不多了?!崩钋瀚k頷首,話至此似想到了什么,抬眼意有所指道,“太子覺得,元老將軍可會‘認得’我?” “元老將軍?元將年及花甲,身雖硬朗,舊事難免健忘,況且他長年駐守邊疆,從來都不曾見你幾回,又如何認得?”平懷瑱起初不覺李清玨深意,一本正經地答著,罷了驟然恍悟,微訝道,“清玨之意,是指……” 平懷瑱避忌未道完的兩字,李清玨卻不避諱,頷首道:“正是何家。元將再是健忘,也該記得當年以命相救之人。太子,當朝兵力近六成握于武陽侯流派之手,余下可用之人不過元家與平王,平王暫可表過不提,元家是絕不可再由之置身事外了?!?/br> 李清玨話里平王不是別人,正是當年那分外早熟的睿和王世子平非卿。 九年前世子沙場與元家聯袂,少年一戰立下奇功,令宏宣帝贊譽不絕,竟破先例、舍忌諱,以天家之姓賜他封號為“平”,此等無上殊榮一時驚了天下人。 然個中緣由倒不僅如表象所見而已。 朝中各位無不揣著十萬分明白,宏宣帝之所以一紙“平”字封號平非卿,一則是為縛他兵權,以此虛名予足榮耀,便可少少釋些軍馬于他,從而免了皇室中人手握重兵之憂;二則是為弱化元家功勞,令世人更記著平非卿乃少年英雄,而忘了元家同樣亦將汗血拋灑厚土。 自當年何家一案,宏宣帝便不夠信任元家,但又失不得元家,才似這般精心算計,削其實權,只以恩寵善待將其牢牢捆縛掌中,為國所用。 是故李清玨方才所言,才會道出一句“平王暫可表過不提”,因平非卿手中兵力寥寥,難當武陽侯手下軍馬,亦因平非卿隨年歲成長脾性越漸沉穩,看似寡情淡漠,實則敬太子、尊儲君,此心多年未改,不須生疑顧忌。 所以至關重要的一步,還待看元家如何作為,唯有元家與平非卿齊心,才能勉力以那不足四成的籌碼與武陽侯相敵。 平懷瑱將他所言字字聽進心里,思來想去,元老將軍一根直筋,至今不染護儲奪嫡之爭,可謂以德報怨地愚忠著宏宣帝。欲令之于新帝落定前一改迂腐,為己效忠,想必非得搬出“何家”二字來了。 可平懷瑱如何舍得。 眼前的李清玨改名換姓隱忍匿身多年,今要為他袒露身份,一賭元將為人,無異于將他珍視萬千之物層層剝露人前,時刻承擔著被人一擊粉碎之險。 “元家不可再置身事外,便由本太子親自去請?!焙靡簧芜^去,平懷瑱作了答復,終不忍李清玨出面,語氣未有商討之意。 李清玨蹙眉:“太子若能請動,元家又豈還是元家?” “便是請不動,也不可由你去請?!逼綉熏櫜豢纤煽?。 李清玨閉眼將他擁緊,不愿再費口舌。平懷瑱所有顧慮皆與他安危有關,既如此,再爭論下去又如何能得一兩相滿意的結果。 反正事到如今,作何打算,將行何事,也不是非要得他一個首肯。 第六十四章 室外響起兩聲叩門音,不輕不重,不疾不徐,是以微曲指節篤篤落在漆褐的柏木門框上。 李清玨翻身下榻,正衣襟迎出,身后平懷瑱亦自榻上坐起身來,未隨他同行,只隔著一道半透紗帳將外間動靜望進眼里,模糊瞧得一年約十六的白衣少年入室而來,聲澈如泠泠活泉,素凈喚了聲“爹爹”。 平懷瑱眉梢微動,不覺偏了頭,尋簾隙細探少年清俊眉眼。憐華倒已見過,想必來人該是李清玨膝下另一養子,容夕。 那長眸柔唇,雖眉鼻不同,但比之憐華,此容夕竟與少年何瑾弈甚有幾分相似。平懷瑱恍惚逸神,少頃,見簾外少年似有所覺,戒備望了過來,一時間如畫清雅之貌染上三分凌厲,殺氣瞬生瞬滅。 平懷瑱失笑,起身過簾緩步現出身去。 待近了跟前,眼旁那道傷疤霎時間一覽無余,容夕面有訝色,稍一怔愣頓時斂下滿目不敬,回退半步落下單膝行禮,嘴里雖未問候出聲,然所表所現已顯而易見,是猜得了平懷瑱身份。 平懷瑱愈起興味,看了看李清玨,將少年自地扶起,問:“你怎知我是何人?” “爹爹身邊無需防范之人,該是太子?!痹捰屑劼?,未道實情。 容夕垂眸斂下無奈窘色,思及日前憐華所言,道太子面雖英雋,卻為一道舊傷破了柔和之相,瞧來遺憾至極。憐華性無拘束,時??跓o顧忌,但此等不敬之言他聽過便罷,又豈可如實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