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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常垂首退離,花廳房門闔攏時似有巨石壓下,其聲入耳直壓得溫大人周身一顫。 平懷瑱淺淺勾起了唇角,拖慢腔調喚了三字:“溫大人?!?/br> 眼前人險些彎膝跪下。 屋外夜色愈濃,繁星爍爍。 平懷瑱于室內仰頭,仿可透過厚檐觀得星象,噙著三分愉悅又道:“銀漢懸星辰,薄月掛中天……這素來人間尋常之景,常人只可看出幾分美或不美,溫大人卻能由表及里,預知千里,這么一雙琉璃眼,本太子實在好奇許久了?!?/br> 冷汗滴落在地。 此溫大人正是欽天監監正溫智元,早夏朱雀七星異動,正是為他報稟宏宣帝,道皇家恐有血光之災,萬需防范。 當時那軫宿雙星炫目不假,其后太子遇刺、承遠王罹難亦真,但從始至終,平懷瑱都半刻不曾信過此乃天意,畢竟若非人為,豈會如此巧合。 今日平懷瑱來,便正為此事。 眼下他三兩句冷言出口,溫智元頃刻間就聽得明明白白,雙膝發軟,強撐著沒有狼狽跌下,試探著抬起頭來對上他的目光。 平懷瑱尚且委婉溫吞:“溫大人怎的不應?不妨與本太子說說,那星象如何看方能窺得吉兇,教本太子也好學學,平素夜里瞧來解乏?!?/br> “這……”溫智元頭皮發麻,喏喏一陣,“回太子,四季不同,星辰各異……欲觀星象,當需先知時令之變遷,以……” 平懷瑱沉了面色,方才之笑意一掃而空,頃刻間變了模樣,那嘴角弧度驟然落下,瞧來陰晴不定、格外煞人,驚得溫智元言辭一頓,霎時噤若寒蟬。 “你好大的膽子!” 溫智元顫巍巍俯首跪下,冷汗淋漓。 平懷瑱哼笑半聲,撫椅站起身來,慢慢往他跟前踱近幾步,居高臨下地質詢:“吃拿著皇糧,竟還敢作出欺君瞞上之行,謊報星象,助紂為虐,以令皇室惶惶,釀成大禍?!?/br> “微、微臣不敢!”溫智元遭此罪名襲身,伏跪之身抖如篩糠,忙不迭為己開脫,“太子明鑒,微臣所告盡遵天意,從不曾謊言星象??!” “不曾謊言,卻屬有心言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豈非更加高明?”平懷瑱蹲**子,陰影將他眼前一片光暈盡皆籠罩住,幽幽道,“溫智元,你前頭觀得星象有異,本太子后頭便遭刺客暗襲,若是巧合也就罷了,可本太子偏卻認定了此乃人為,你又作何推脫?” 溫智元懵懵應不上話來。 “是否要本太子替你回想一番,是何人予你這般膽量?”平懷瑱假意思索,凝眉擺出不解之色,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本太子以為……許是欲取我性命那人,暗中將你籠絡,把一切殺機歸于星象之過……想來此人便是……” “太子!”溫智元腦中轟然一響,見他所言幾與實情分毫不差,立時抬起頭來忙于洗清罪名,“臣全然不知,不過奉命行事,豈料當日一舉會令太子身涉險境!若早知如此,那便是身首異處,也絕不擅言半句!臣之忠心日月可鑒,太子乃天命之人,臣定不叛!” 平懷瑱得他表忠,終不再威懾相迫,起身坐回位上,捧起那會兒婢女奉上的一盞花茶,掀蓋吹了吹柔柔漂浮水面的淡橙色花瓣,淺將清香啜入口中。 “起來吧,”再開口時語氣頓轉平靜,只字里行間還嵌著未盡余威,“溫大人是聰明人,該明白此事若為父皇所知曉,當有哪般下場?!?/br> 溫智元至此已知平懷瑱定有要事安排,提前驚他半晌不過是教他識時務、知形態,于是分外規矩,連聲應“是”,嘴里道盡了大恩。 平懷瑱笑了笑又道:“溫大人不管怎的說,也算害我一回,今我來此,欲作討還?!?/br> 溫智元覆耳聽著。 “本太子學欽天監觀星,察星象所呈,隱有兇險之象,寓示當朝太子不宜早婚?!?/br> 此番話全屬意料之外,溫智元實感費解,只怕自己會錯其意,禁不住茫然相望。 然而平懷瑱并不改口,反倒頷首更予肯定:“若太子早婚,則天下不順;反之,則天下大治,盛世不衰?!?/br> 室內寂靜不已,溫智元迷惑承著平懷瑱所言,一面暗暗揣度用意,一面細思著如何上諫方可如太子所愿。 星象所示不難講,難的是其象不得虛構,務必有據可循,方能不為欽天監同僚所覺。 “臣當竭力而為……” “當如何竭力,溫大人最懂,”平懷瑱低笑兩聲,不吝再次提醒,“本太子方才說過,不曾謊言,卻屬有心言之,溫大人高明之處,實令人佩服無比,想必當初所言能為父皇深信不疑,如今則亦可巧舌如簧,不論是真是假,皆可成真?!?/br> 第五十章 平懷瑱自溫府行出,夜風旋進頸里冰冰涼涼,令他覺出冬意愈近了,不禁伸手攏了攏襟,再將一襲夜行暗袍仔細裹著復行上轎,經人送回趙府外馬車??恐?。 府外寂寂,兩盞昏黃燈籠隨風輕擺卻始終不見熄滅,平懷瑱登車前舉目望了一小會兒寧靜安然的府門,風平浪靜,是以無人察覺太子車架在此逗留許久。 如此甚好,方才一趟他未知會趙珂陽半句,自也不愿令其清楚此番意圖,因此除溫智元本人外,只蔣常為知情人而已。 夜幕已濃,碎星隔著傾動車簾若隱若現,他探手挑起一角,半斂眸將璀璨星點裝進黢黑雙目之底,眼見著那一汪星河好似溶出一“吉”一“兇”兩字來,腦里直想著納妃一事,不知今夜所為究竟能拖延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