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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懷顥自知自己不過年十歲數,稚嫩年紀正好可作遮羞布,縱使所繪白虎比不得太子之畫的五分精湛,也定能換得父皇一句至誠至孝的贊賞。況且他自幼善畫,雖文思不夠出色,畫藝卻總能把那一眾年長三兩歲的兄長都給比下去。只要他認認真真地作上一副,屆時不論太子畫了神獸中的哪一尊,他配以一尊白虎,都可顯得相得益彰,豈不出盡風頭。 平懷顥愈想愈喜,當即交代身旁宮人替他尋圖冊,備彩墨,并要守死這一秘密。 宮人領命而去,另一邊的蔣常也已帶人回到旭安殿里。 房門外傳來腳步聲,平懷瑱松了一直箍在何瑾弈腰間之手,喚人入內。 蔣常行近幾步向他拜道:“太子,一切都按您說的做了?!?/br> “全給他聽著了?” “當是聽著了,奴才瞥見了六皇子后才開的口,太子若不放心,奴才晚些再令人去打探打探?!?/br> “嗯?!逼綉熏欘h首,喚他行近領賞,一并賞了另一位小太監,罷了耐人尋味道,“你二人都當有賞,不過此事過后,哪些話當說,哪些話不當說,想必跟在我身邊這樣久,該是比誰都明白?!?/br> “奴才明白,太子盡管放心?!笔Y常熟知平懷瑱,知這話倒不是說給自己聽的,當下刻意應聲,好教身旁小太監聽進耳里,“太子的人,都會對太子忠心不二?!?/br> 平懷瑱滿意頷首,這才遣人退下。 殿內重又靜下來,紙上墨骨已初具輪廓,似是巨龍翱翔之姿。 何瑾弈從平懷瑱手中接過毫筆,順尾骨而下,于不經意之處補上神來之筆。僅有的幾道單調墨色因這一劃更生靈性,龍尾氣勢十足。 平懷瑱覆住何瑾弈的手:“甘拜下風?!?/br> 何瑾弈低笑起來,至此擱筆問道:“我方才在想,萬一六皇子反其道而行,當如何是好?” “聽之任之,”平懷瑱早便想過,無所謂回道,“福禍無門,為人自召。上古四方神獸,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對小六而言,除白虎之外,任擇其一都可與我所作之畫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晌倚潘〞裰邪谆?,只因先入為主,聽了蔣常一番話后,眼下在他腦里,恐怕再沒有比白虎更妙的了?!?/br> 何瑾弈聽他如此說來便也覺認同,點了點頭:“六皇子慣不是知足之人,想也不甘與你擇中同一神獸,如此想來,果然白虎是必然之選?!?/br> 語氣平平淡淡,卻裹著幾許運籌帷幄的篤定,平懷瑱最愛瞧他此時神態——旁人瞧來傲而不可親近,如同遠在天邊的神祇,而在自己瞧來,卻如云絮柔軟,清而不冷,無鋒無刺。 平懷瑱一時不忍,偏頭吻到他眉旁。 何瑾弈無可奈何,自兩人坦白心意之后,每在宮中已被他偷襲慣了,只好掩著面上窘色,佯裝平靜,盯著宣紙不再說話。熟料這回平懷瑱始終不肯把視線挪開,看了他許久,后又擁住他溫存起來,好在雙手始終守禮知節,只扶在腰后,未再妄動分毫。 何瑾弈畢竟年少,仍會覺得羞恥難當,卻如何都不愿躲開他,只好掩耳盜鈴地閉上雙眼。唯有平懷瑱更為早熟,想起懷中之人夜夜入夢,腦里揮之不去的盡是些不可與人說的畫面,只得強忍著少年的沖動血氣,再多為等待一些時日。 等著何瑾弈有朝一日,終能與他一樣,身心一體,方知歡愉。 第二十章 平懷瑱隔日命人將上古圖冊送還藏書閣去,蔣常當晚借故跑上一趟,瞧那書籍果真一轉眼又沒了蹤影。簿冊上也沒留下哪殿名姓,如此鬼祟,正是六皇子心思不正,有意遮掩之故。 平懷瑱怡然前往鳳儀殿去向皇后請安,只作閑談,未將此事告與她知。 皇后沒往旁的多想,眼瞧著太子談吐間神采奕奕,忽而通透諸多舊事。 她透過平懷瑱眉目思及宮外那名女子容貌,忽覺心底深處的嫉恨與防范窒了這么十來年,實則杳無意義。那女子一來拿不去她國母之位,二來至死不能將平懷瑱認回膝下,不過同她一樣都是可憐人罷了。 如今再回想去年冬時閑山之事,若換作別人,恐怕此刻儲位安在還不好說??善鸵蚴瞧綉熏?,是宏宣帝心頭最求而難得之人的親骨血,才能得到這樣厚重的偏袒。 皇后瞬時想得明白,所謂帝王情薄,惟愿他對承遠王妃的情能更久一些,至少久到平懷瑱再無所畏懼,所向披靡…… “母后?” 她目光幽幽地盯著平懷瑱,令平懷瑱漸覺異樣,停下口里正說之話喚她一聲。 皇后堪堪回神,思緒從宮外拉了回來,對他溫婉露笑。平懷瑱但覺有趣極了,問:“母后想些什么,竟想得如此沉醉?” “想瑱兒何時竟這樣大了,從前分明還高不過母后的腰,行起路來搖搖晃晃……”皇后伸手比了比,仿佛那時牽她衣擺走路的幼童尚在。 平懷瑱聽得悶笑不已:“孩兒總是要長大成人的?!?/br> “是啊,”皇后點了點頭,將視線落到窗外去,“母后也想見你成長?!?/br> 院外枝葉接了一粒自天而降的水珠。 是落雨了。 春雨綿綿的三月夜,久未出宮的帝王著一身常服,冒雨而行。 承遠王妃早在年前便不再遭囚寢院之內。不知承遠王安著哪般心思,忽于數月前一夜將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闖入房來,裹著滿身刺鼻酒氣,雙眼狠狠地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