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卻說御書房那邊,蔣常離開之后,宏宣帝便將呈上之物查看一番。先是翻了翻《帝訓》抄錄卷,覺字跡俊逸有力,書寫工整干凈,毫無敷衍之意,二十卷一一攬過,無一卷不是如此。 宏宣帝到此心情已怡然許多,這又拆了那封長書來看,為那滿篇懇切言辭感動非常。他默默閱罷三兩遍,到后頭竟看得笑出聲來,一時欣慰,心中責怪散得無影無蹤。 晌午時候,御膳房送了一道溫熱補品來,與之同來的還有圣上口諭,道太子潛心悔過,其誠可嘉,自此解了禁足,不過余下《帝訓》還當抄夠數目。 平懷瑱領旨謝恩,賞了一整個旭安殿。 再半個時辰,倍感驚喜的何瑾弈匆匆進宮。 旭安殿內的小銅爐上煨著那盅御賜補品,平懷瑱坐在旁邊向他招手:“我知瑾弈要來,可留了好東西等你?!?/br> 何瑾弈悶笑兩聲,快步上前,身上還卷著冬日寒氣,剛坐**便被平懷瑱從旁一攬。 “外頭可冷,你這衣裳都涼成了這樣?!?/br> “日中尚好,不冷的?!焙舞募t了紅臉,坐在爐旁往手心哈氣,轉頭笑問,“你怎知我會來?” 平懷瑱眸色柔和:“我知瑾弈心中有我?!?/br> 何瑾弈再說不出話來了。 兩人將燉品各分一半,暖暖濃湯下肚,驅散冬日寒意。 當初罰了三月禁足,至如今不過一旬便得解禁,平懷瑱不急出殿閑走,反覺越是此時越該低調行事,再將自己多給關上兩日來。所余數十卷《帝訓》,亦會勤勤懇懇繼續抄寫,自能在宏宣帝跟前博個品行端莊的名聲。 恰逢天冷,外頭也無甚好去,何瑾弈便陪他留在殿內暢敘閑談。 昨一日兩人多將心思放在撰寫書信之上,耗費心神,今日才可真正聊無壓力地相處,好彌補這十日以來的空缺。 旭安殿領回了新炭,哪怕只稍嫌受潮的舊炭都給一律替了,趁著高興也算“驕奢yin逸”一把。平懷瑱攜何瑾弈偎在爐前取暖,看他臉頰被暖得暈出一層淺粉,胸膛里一派融暖。 閑聊時候,平懷瑱將清晨蔣常遇著六皇子一事說給他聽。何瑾弈想那孩童年不過十,竟已揣著此等惡性,真不知今晨那托盤里呈的若不是《帝訓》,還能如何被他搗亂一通。想著憤然不平,愈覺如此劣童,再待時日必成威脅,惱人的可就不只那宜妃與劉尹之流了。 平懷瑱聽他言罷只笑了笑,意有所指:“小六如此在乎著旭安殿的一舉一動,倒是個好事?!?/br> 何瑾弈不解等著后文。 平懷瑱稍予提點:“再不過數月,便是先皇忌日?!?/br> 何瑾弈一點即透,對上平懷瑱眼神,于那瞬間憶起幼年舊事。 那時兩人尚還稚嫩,何瑾弈忽有一夜陷入夢魘,夢里一只野狼窮追不舍,將他冷汗淋漓地驚醒過來。翌日進宮,小小的何瑾弈心有余悸,把夢里之事講給平懷瑱聽,既覺可怖,又覺丟臉,怎知講完之后卻得來平懷瑱一通安慰:“瑾弈莫怕,亦無甚可難為情的,誰不曾做過噩夢呢?”說著又神秘靠近他耳旁,“母后曾講,先皇在時也曾遭夢魘,夢見一只吊睛白虎,張著血盆大口對他直撲過來呢……” “后來呢?”何瑾弈聽得津津有味。 “后來宮里便不許有白虎畫像了,到如今先皇已逝,終又能得見一二?!?/br> 何瑾弈回憶罷了,已能料到平懷瑱用意。 如今宮中不禁白虎像,但若在先皇忌日時陡現那么一卷…… “我自不去招惹,但他若有心,便算是自投羅網?!?/br> 何瑾弈笑了笑,向他點頭。 第十八章 鳳儀殿的主子興致大好,設下冬茶宴邀后宮一聚。 受邀妃嬪端著各異心思盡都去了,各個知曉太子重討圣心之事,打算好生奉承幾句。唯獨秋華殿那位眼里帶著隱隱可見的厭棄,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姿態。 宜妃沒能狠狠地折平懷瑱一把,本就惱怒,一面愈加憎恨,一面萬分不甘地等著下回良機。然而機會不易得,皇后的冷嘲熱諷來得倒是快。 宮中人盡是些見風使舵的,眼見著平懷瑱盛寵盈身,自然一個比一個嘴甜,夸平懷瑱品貌俱佳,才華橫溢,更夸太子此等不凡正是皇上與皇后教導有方。更有膽大者竟在茶宴之上提及閑山之事,為太子打抱不平,斥責人心險惡,不知是哪道惡人有心污蔑太子。 冬日風涼,茶煙裊裊暈著水氣,皇后拾蓋輕啜,抬眼瞥了瞥恣意放言的欣嬪,想她漸失圣寵,膝下無子女,慌著尋找靠山確在情理之中?;屎蟛幌佣鄠€自己人,況且欣嬪此話一出,當著這一眾后宮的面,自己也斷沒有令她回頭的道理,便笑了笑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世人終會看在眼里?!?/br> 欣嬪聽得歡喜,忙多附和阿諛幾句,徹底不將宜妃的冷眼放在心上。 宜妃唇邊掛著冷笑,不置半言。 過不兩日,皇后之話當真應驗。 閑山之事初起時,京人議論紛紛,連孩童嘴里都遛著童謠,意指太子心狠手辣殘害高士。到如今峰回路轉,幼童未改,仍似先前無辜懵懂,只把嘴里歌謠變作了“污清白,殘手足”,不僅暗喻太子無罪,更話里有話地將利害干系加于皇室諸子之身,使得宏宣帝膝下數子盡皆成了心懷不軌的有嫌之人。 太子不多置喙,兩耳不聞,鮮少踏出旭安殿去,沉心靜氣地掩窗抄書,將《帝訓》牢記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