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戲
表演結束了。 Mike照例送我回家,周圍人聲嘈雜依舊,我們卻像身處靜止的空間里,一路上都沒怎么說話。 中途我偷偷扭過頭去看他,只見他緊抿著唇線,沒什么表情。 我感受不到他的情緒,只是被他緊緊地攥著手,他的力道大得驚人。 這次見面仿佛一個宣布著冷戰期結束的標志,后面幾天,我們又恢復了日常聊天,只是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有提起那個吻。 同時我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已經在我和Mike之間發生了改變。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察覺到。 這像是兩種化學物質,輕輕碰撞之后,發出了某種“滋滋”的響動,雖然極其輕微,卻是不容忽視的。 又是一個周五的傍晚,Mike突然在電話那頭問我周末有沒有空?他說他帶我去玩,說是權當放松一下緊張的心情。 我短暫地考慮了一下,答應了下來。 等車子在一棟小型獨幢房子前停下來,我才反應過來——索性Mike說的玩,是他朋友辦的一個派對。 屋子的格局不算小,進門就是一個小型吧臺,上面已經零零散散的擺了好幾瓶開過的酒了。 一個韓國人模樣的女生正站在吧臺后面擺弄著手機,看見我和Mike進來,她抬起頭吹了個口哨,很熟稔地和Mike打著招呼,又看向我,笑著伸出手和我問好。 燈光閃爍,音樂震響,派對的氣氛很濃,我轉頭看過去,才發現屋子里已經坐了不少人。 很多異域臉龐,也有幾張華人面孔。被陌生的眼光掃視著,我一時覺得有些局促,轉過頭看了Mike一眼,他安撫地捏了捏我的掌心。 這時候,一個穿著很搖滾的白人走了上來。他和Mike打了個很是地道的招呼,又看向我,笑得一臉燦爛。 我也笑了,剛想說話,Mike就一把拉過我,大大方方地介紹起來。 他的聲音倒是明亮,足夠一屋子的人聽見了。 我又被他領著,跟帶小孩一樣,和屋子里的其他人互相打了個照面,這樣就算認識了。 所幸Mike這群朋友的態度都還算隨意,其中幾個中國人還用中文跟我攀談了幾句,我也漸漸放松下來。 我才知道,這群人中有幾個是Mike的同學,其他幾個算是不同圈子慢慢處到一起的,彼此都已經很熟悉了。這房子也是他們其中幾個人一塊合租的,算是他們的聚會地點。 一時間氛圍倒也不尷尬,很快就各自玩鬧開了。 Mike被叫去玩桌面足球了,和那個“搖滾”小哥對壘。旁邊站了幾個圍觀的人,時不時出口幾句呼喝,和一些我聽不懂的英文詞。 我靠著吧臺坐在高腳凳上,自己端了杯酒來喝。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我能看見Mike微微躬起的背部線條。 他低著頭,目光鎖定在游戲桌上。劉海垂下來,他的半張臉都隱藏在陰影里,只露出了挺翹的鼻梁和緊抿的唇線。 他的手指曲起來,指節的弧度不斷變換,利落地cao縱著游戲桿。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Mike擺出這副認真又專注的模樣,嗯……的確挺帥。 不一會兒,隨著人群的一聲歡呼,他直起了身體,胸前墜著的銀質裝飾鏈隨之貼伏在黑色T恤上。 他抬頭找到我的方向,挑起眉,露出了一個很是春風得意的笑,像只饜足的狐貍。 又換了一個東南亞人跟Mike對壘,我無心再看,正好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學校的郵件,我順手回復起來。 “你不去玩?”一道男聲在我身邊響起,說的是中文。 我抬起頭,是剛才和我打過招呼的一個華人男生,叫什么名字我倒沒留意,只覺得他耳朵上那一排耳釘在燈光的照射下異常扎眼。 他在吧臺倒了一杯酒,學著我的樣子在旁邊的高腳凳上坐了下來。 我努努唇,示意他看人群密集的地方,“你是說玩飛鏢的話,我想我還可以有點兒參與感?!?/br> 他順著我的方向看過去,有人在對著電視機跳舞,有情侶在沙發上抱成一團,只有飛鏢盤目前還沒有人光顧。 他爽朗地笑出了聲:“你可以去和Mike踢足球呀?!?/br> 沒等我接話,他又遞過來一個促狹的眼神說:“你和Mike真就只是朋友???” 是,Mike剛才介紹我的時候,說的是:“這是我的中國朋友,Lim?!?,那語氣就像人們介紹自己無數朋友中的一個那樣隨意。 我垂下眼睛,試圖壓下某些讓我焦慮的情緒,反問道:“難道我和Mike不是朋友嗎?” 這位耳釘小哥笑起來,滿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br> 他是什么意思? 我只知道他的眼神很犀利,犀利中又帶著曖昧,顯然知道點內情的樣子。 他知道些什么? 又知道多少? 我有點惱了,再沒心思搭理他,借口去洗手間就說了失陪。 我在水池邊用清水潑了下臉,出來的時候就看見Mike等在門邊。 他看我出來,走過來幫我理了理頰邊的濕發,問我是不是覺得無聊了。 我應了一聲,他又來牽我的手,輕聲說著:“再待一會兒我們就走,好嗎?Lim?!?/br> 我不作聲,任由他帶著我去沙發邊坐了下來。不多時,人們都陸陸續續在沙發上坐下來了,圍成了一個圈。 有人提議玩「Truth or Dare」也就是國內常說的真心話大冒險,一個空酒瓶子被擺上了桌,我知道,這該是要轉瓶子了。 第一個中招的就是那個“搖滾”小哥,他選了大冒險,然后頗為自得地唱了一段澳洲口音很濃重的Rap。 緊接著瓶口對準了一個身材纖細的白人女生,她選擇了真心話,提問者直接問她上一次性生活發生在什么時候? 她毫不忸怩地大方承認說就在昨晚,然后摟抱著坐在旁邊的她的男朋友親吻起來。 人群鬧哄起來,游戲又很快開始了下一輪。 瓶子又轉了一圈,接著緩緩停在了Mike面前。 我轉過頭興味地看著他,他站起來,說自己選真心話。 他的朋友們交頭接耳了一陣,一個東南亞人突然對著我和Mike所在的方向,一臉促狹地開了口,他問的是,Mike和我是什么關系? 我僵了一瞬,耳邊靜得只能聽見夜晚的風聲,一雙雙眼睛都帶著看好戲的神色在我和Mike身上梭巡。 我有什么好緊張的呢? 我索性也放松了身體,抱著手臂等著Mike的回答。 而事實顯然沒有那么精彩,Mike只是干笑了一聲,然后用玩笑般的語氣說著:“我和Lim當然是朋友關系,千真萬確?!?/br> 這個答案明顯讓人群的期待落了空,他們略帶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這只是個小細節而已,很快就被人忽略了。同時被忽略的還有Mike落座后搭在我背上的手,以及我指尖下面起了褶皺的沙發布。 我覺得我像條砧板上的魚,那焦慮感又莫名其妙地來了。 后來的游戲我都沒什么心思參與了,等我終于收回神的時候,我發現十幾雙眼睛都落在我身上。 而那位耳朵上滿是耳釘的中國男孩正一臉興味地正站在我面前,同時,Mike的目光也緊緊鎖在我身上,他沒有發一言。 耳釘男孩湊近我,直接用中文輕佻地說道:“瓶子轉到我了,他們讓我選個人親嘴兒?!?/br> 噢……明白了,所以現在站在我面前,意思是選中我了。 我用余光瞄了Mike一眼,他還是沒反應,只是緊了緊環在我腰上的手。 耳釘男孩繼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又用英文問了一句:“May I?” 事實證明,一個人焦慮到了頭行為真的會失控的。 我揮開Mike搭在我身后的手,直接站了起來,笑得一臉燦爛,我說:“Sure.” 人群沸騰起來,有人鼓起掌,有人吹起口哨。 而Mike此刻在做什么呢?他又帶著什么樣的表情呢? 我都看不到了,我背對著他,起身的時候心底涌起一陣報復性的暗爽,和耳釘男孩一起走去了人群包圍的正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