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中無一失
碧海懸崖之側,風白將風岫救起,自己卻追著那顆火紅色雞蛋大小的珠子,墜入火海。 熊熊火光中,他靈力即將耗盡,勉力支撐自己不被火焰吞噬,鼻尖似聞到頭發燒焦的味道,眼前卻忽然出現那只明艷俏麗的笑臉,在樹影間搖搖晃晃,似淺黃色云朵,輕輕落在心尖。 他恍然意識到,原來,那只小狐貍對他很重要。 可她還不知道啊。 心似缺了一塊,迷迷糊糊中,他吐了一口血,心想著,這樣也好。 淺黃色的身影飄在藍色火焰上,如早春迎春花枝,點綴著晶瑩晨露,化為氤氳晨霧,離他越來越近,他搖了搖頭,苦笑道:“又是做夢嗎?” “原來你經常夢見我啊?!毙『倠尚?,如花骨朵兒綻放,聲音甜脆似黃鶯。 他的心猛地一跳:“你來做什么?” 小狐貍笑嘻嘻道:“路過啊,可真巧?!?/br> 他氣得額頭抽筋:“這兒也是瞎胡鬧的地方嗎?不用管我,趕快離開這里?!?/br> 這人都氣得發抖,語氣還如此溫柔,她心中一暖,握住他guntang的手,牽著邊走邊道: “大師兄,蓬萊弟子最忌見死不救。你說過的,無論發生什么,都要禍福相依,共同承擔……” 小狐貍似乎有什么法寶,火焰無法近身,手中柔荑一片冰涼,他鎮靜下來,確認道:“你當真無恙?” “傻瓜,我是九尾狐啊,天生有九條命,不會有事的?!彼χA苏Q?,牽著他飛到懸崖之上。 一縷紅光自天邊劃過,小狐貍驚呼道, “火靈珠逃跑了,你快去追吧?!?/br> “可是,這地方妖氣甚重,我先送你會蓬萊,抑或青丘?” 她心念動了動,忽地一陣絞痛,驀地抬頭,碧海幽藍水中,倒映這翠衫少年那張禍國傾城的臉,他手中握住什么,一雙桃花眼笑得意味深長。 見她面色蒼白,風白焦急問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小狐貍回過神,一臉無謂笑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我先回蓬萊等你,以后一起去人間暢游可好,泛舟賞月,踏雪尋梅……” 他輕輕嗯了一聲。 答應了嗎? 她瞳孔一縮,狐貍耳朵也豎了起來,確認道:“什么?” 他輕輕敲了敲女子額頭,心中酸澀,面上含笑淺淺:“小狐貍,你且好好保重。日后若有機會,我們一起游遍大山大川,賞四時美景?!?/br> 她聽了半晌,壓住喉中哽咽,扯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好啊,你到時候可一定要跟在我的身后,走在最繁華的街道上,所有人都會羨慕我們,稱贊我們是天作之合……” “嗯,到那時候,我一定追在你身后,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有多般配?!彼D了頓,神色鄭重道,“小狐貍,不只今生如此,若有來世,我為妖你為仙,你當男子我作女子?!?/br> 她反應了半晌,眸中水霧彌漫,重重點了點頭。 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如粉末,白衣身影漸漸消失粉末中,小狐貍盯著望了許久,直到雙眼發酸,淚水悄然滑落。 傻瓜,好想看到那時候的我們,看著那時候追著我的你…… 不知過了多久,翠衫少年走近,手中捏著一只砰砰直跳的心:“小徒兒,交易完成了,是時候將你rou身交出來了?!?/br> “好?!彼媪丝跉?,懇求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訴他?” “那是自然?!狈錾R豢诖饝?,似想到什么,黑曜石般眼珠子轉了轉,頗為遺憾道:“即便告訴他,他也聽不到了呢?!?/br> 迎著那雙震驚的狐貍眼,他漫不經心解釋道:“沒有誰甘愿被封印,火靈珠早有靈識,亦不例外。封印靈珠,窮畢生之力,也未必能達到。你以為他追火靈珠而去,會全身而退?這不過他自己的抉擇。若非有你,他又如何能活到現在。何況,他若死了,不正好與你為伴?” 原來他心中早有打算,所以才有來世之約么? 小狐貍望向翠衫少年,悲憤交加:“你早知他的打算,你騙我!” 翠衫少年睜大亮晶晶的眸子,一臉無辜與委屈:“我只答應你,借你水靈珠一用,將他從碧海烈焰中撈上來。該我做的已經做到了,可沒有說,還要幫你保住他性命?!?/br> “不,他不能死,我要離開這里?!彼f完,轉身朝那人離開的方向追去。 “交易已經完成了一半,由不得你了?!狈錾T诳罩刑搫潕紫?,烏云之外現出一條裂縫。如一張巨大帷幕,張著鋸齒獠牙,將輕柔的淺黃色身影吞沒。 寒風呼嘯,暗夜幢幢,風岫疲于應對兩條尾巴,清瑤被勒得臉色蒼白,風白已經吐出好幾口血。 清影坐在梨木椅上,指甲快釘入掌心,冷冷嘲諷:“水妖無形,可幻化萬物,你根本不是她?!?/br> “所謂的上一層幻境,不過一個幌子。這里才是真正的落梅鎮,困住那些冤死幽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水妖,你究竟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嗎。這么多年來,你為何還沒有消化掉那只狐貍的魂魄?” 雪白狐貍皮脫落,化為一黑衣男子,他長發散在肩頭,渾身濕透,抹了一口唇角,毫不在意道:“如此純凈的魂魄,自然要留著好好品嘗?!?/br> 一根根獸毛化為冰刺,被鮮血染紅,一堆冰塊忽地炸裂,耀眼華光閃過,風白打碎了冰錐尾巴。冰塊散落一地,化為一灘暗黑水跡。 白衣男子雙眼通紅,幾劍砍斷剩下的尾巴,手中長劍橫在水妖肩上,厲聲喝道:“放出她的魂魄,否則我便殺了你?!?/br> 那家伙何時如此厲害了,清瑤心下詫異。風岫目光一窒,不禁喃喃:“大師兄?” “你倒是動手啊?!焙谝履凶吁r血淋漓,笑得肆無忌憚,“九尾狐與我早已合為一體,與你們嫌棄的污濁不堪的我合為一體,是不是很想殺了我,來??!她因你死了一回,如何不能為你再死一次?” 這話誅心的利害,風白面色煞白,清瑤見狀譏諷道:“她若曉得自己被困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不生不死,不妖不鬼,當會如何?” 水妖瞳孔驀地收縮:“沒有人會知道?!?/br> “可是你知道?!鼻逵拜p嗤,“這樣自欺欺人,有意思嗎?水妖,這冰雪幻境中,你想困住的是誰?你困住的,又究竟是誰?” 水妖臉上一陣白一陣紅。 當年那只小狐貍啊,為了別的男子,身體被人取走,魂魄獨自躲到落梅鎮,等待著灰飛煙滅。 他從未見過如此美的狐貍,也從未見過如此傻的狐貍,這樣的狐貍要是魂飛魄散,就不好玩了。一個念起,他奪了她手中的水靈珠,利用水靈珠之力,困住了那些冤魂,留住了整座落梅鎮。 雪花紛飛,暗香浮動,美人如昨,十年不變,千古一色。 只是,他困住的究竟是誰? 他心神恍惚了一瞬,身體幾處鈍痛傳來,隨即又釋然了:“四時美景,天下美色,只要喜歡,留下便是,但凡相要,占有便好。何必在意困住的究竟是誰,我,只在乎是否擁有?!?/br> 劍刃顫抖,劃破蒼白瘦弱的脖頸,風岫忙按住白衣仙人不由自主的手,蹙眉勸阻:“先用捆妖繩捆住他,找到水靈珠,或許便能救出清影師妹的魂魄?!?/br> 水妖不以為意,凄厲笑聲在夜空幽幽飄蕩:“水靈珠,放在一個你們誰也意想不到的地方。你們這群人,注定要留在這個地方供我差遣?!?/br> 夜深風急,窗戶呼啦啦搖晃,風白翻箱倒柜地尋找水靈珠,腦海中畫面卻不住出現,昔日師尊玄一殷殷教導、風岫日復一日的挑戰,身后小狐貍的嘰嘰喳喳……一切歷歷在目,恍如昨日。還有碧海之底燒焦皮膚的火焰,蓬萊傍晚鋪面而來的濕潤咸腥海風,豆蔻枝頭的驚鴻一瞥與驀然心動……那些感覺都如此真實。 他不禁自嘲地想,那這十幾年又算什么,坍塌廢墟里滿臉淚痕的女孩,山間跳躍的碧衣精靈,年少青澀的別扭,少年懵懂的在意,如今,他似乎有些懂了。 可是啊,他已經不配了。 天蒙蒙亮時,他一臉倦然地踏入門檻。 梨木椅上,被捆住的女子驀然抬頭,來不及驚訝,一臉欣喜道:“大師兄,太好了,七日了,你終于回來了?!?/br> 風白站在門口,眸底晦暗不明:“只等了七天?” 女子笑得甜美,掃了眼落滿積雪的窗臺:“是啊,你看外面,還只有六朵花枝呢?!?/br> 風白心中糾結,藍衣清影進屋,淡淡道:“她現在是真的清影?!?/br> 被綁住的女子盯著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忽地激動起來,連人帶椅一起搖晃:“你是誰,快還我身體?!?/br> 說著,她又巴巴望向風白,一臉委屈道:“大師兄,我才是真正的青丘清影?!?/br> “我知道?!憋L白眉心微蹙,忙蹲低身子,認真解開捆妖繩。 “我要搶回身體?!?/br> “嗯,我會幫你的?!?/br> 捆妖繩落地,她一躍跳下椅子,一掌襲向對方。那廂,藍衣清影似早有準備,身形一躍,消失在門外。 北風呼嘯,大地一片銀裝素裹,黃衣女子與白衣仙人踏著積雪,一前一后追了出去。 清瑤望著他們遠去身影,心里澀澀地想,這兩人站在一起,一個宛若枝頭二月花,一個好似月下漪漪竹,若非命運弄人,當真好一對璧人。 如今,小白找到前世摯愛,應當為他感到高興才對,可是,她心里為何會有些失落呢。 肩膀忽地一痛,身體隨即僵硬,她盯著消失在視線盡頭的身影,張了張嘴,終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