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卉木萋萋 宴我嘉賓(4)
想來這位一向謹慎的王兄必是憂心自己不會答應其聯姻之策,才特選了今日宴游之期于眾人面前昭告天下,是料定了她必不至在外人面前駁他顏面逆他旨意,可他也遠未想到此間會有個夜玄這等胡攪蠻纏之輩,再加之昔梧專好惹事生非之徒,竟將他一盤好棋攪得七零八落,及至無法收場。 蔚璃震驚之后惟剩乏力不堪,心意倦怠,冷眼看著夜玄共昔梧一唱一和吵鬧不休,只可恨不能將此二人即刻逐出宮去,永不許再入! 她忿然起身,正待開言制止妄議,卻見另一邊慕容蘇也隨著起身,向越王拱手作揖,從容道,“既是如此,那南海慕容蘇……” “蘇小叔!”蔚璃又慌又急,又恨又羞,已然淚盈雙眸,想這一眾人竟拿自己當了兒戲耍嗎?莫不是他們合謀至此?虧得自己赤心相待,坦誠以見! 慕容蘇見蔚璃面色蒼白,忙爭相急道,“長公主勿憂。慕容蘇尚有自知之明。今日所求乃是替召國澹臺家少主——澹臺羽麟求婚于越安女君?!闭f時自懷中取出一冊書柬呈與越王,又道,“此乃澹臺家宗主親筆書函,是澹臺少主使人快馬加鞭三日往返南境取來。另附有澹臺少主親筆所錄聘禮詳單,想來比之那風族世子除去無城池可贈,其余天下珍稀、人間至寶皆可奉至長公主面前,以博紅顏久悅,玉體長安。慕容蘇受澹臺少主之托,今日攜此聘書本欲再請潛之先生襄助潤色措辭,只可嘆時不待矣,惟以此草草之筆,但有拳拳之意,呈報越王,企望越王恩準?!?/br> 越王早已騎虎難下,此刻也惟有木然接去慕容蘇所呈,翻開看時,卻不由得大吃一驚。求親之文且不論他,只那禮單所列,當真如慕容蘇所言:除去無城池可贈,世間至寶只怕都已羅列其中!更有每年谷糧千石,良駒百匹,食鹽十車為貢,更別說那上等供王室所用之綾羅綢緞金銀器物之材,累篇列出竟無以數計。 越王才知所謂“富可敵國”敵得又豈只是一國!這澹臺家所出之聘禮足以勝過蔚王族國庫所有!比之那風王族所出之聘更是毫不遜色!想來竟是自己目淺志短小覷了天下奇才,小覷了王妹格局…… 夜玄見越王對著那連篇展開的禮單嘖嘖稱奇,流目窺視之下不由得心意灰了大半。不禁想起盛奕往日所言:他夜玄又憑甚么敢與東越女君比肩而立!論尊貴他比不得溟國嫡公子昔梧,甚者比不過那位風國世子,傳言那世子是將承襲王位之人;論財勢更比不過富甲天下的澹臺羽麟!相較他人所呈之禮單,自己不過是空有一腔赤誠并幾句白話罷了!當真羞煞此身! 縱然此間他愿拼得粉身碎骨來換她側目相顧,可又如何抵得過人家的城池連縱,金山鑄殿?夜玄想來不覺悵然長嘆,轉目望向盛奕,方省悟他“遠志”之論——非兒戲爾! 如今席上眾人惟剩程潛之與盛奕尚落坐本位,此樣境況下尤顯突兀,倒似落座之人才是對主人不尊不敬。盛奕與程潛之彼此瞻顧,會意該講些甚么以退此身。正這時盛奕又撞上夜玄投來的半是求助半是苦嘆的目光,便知他所憂,悟他所苦,心下也是慘笑連連,既笑他不知天高,也憐他妄念頹然,又想或許也該代他進言幾句,畢竟真若爭得東越蔚璃嫁入夜王族,于西瑯國勢也是百利而無害…… 他這樣想著便要撐案起身,將起未起時忽聽蔚璃厲聲呵道,“盛奕!你敢!” 原來此時的女君早已被眾人欺得惱怒滿胸,忿恨難奈,見他欲起身只當又是位妄言之輩,容也不容!此刻手中若有三尺利劍,早已斬盡席上妄徒! 盛奕半跪于案前,聞聽呵斥先是一驚,再舉目蔚璃,見她面色灰灰,眸色瑩瑩,便知此舉遭她厭棄,一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僵在了原地。 另一邊程潛之本也坐難安席,本欲同盛奕一同起身進言,此刻見他被斥,自己也惟有悄悄再坐回原位,一動也不敢妄動,心下無盡憐惜:此樣赤忱女子竟為妄念世人所欺!當真可恨! 蔚璃四顧滿堂賓客并席上越王,瞬息間竟有眾叛親離之感。想自己從來待人以誠,坦蕩無藏,何故竟要受此埋伏,遭此非難?座上諸君又都是非親即友,都是自己愿舍性命拼死相護之人,何以要設下網羅這般算計?尤是王兄,血脈之親,患難手足,共歷霜華苦寒,同失父母雙親,這些年為他王權社稷,為他國中子民做得還不足嗎?如何要受他這樣背叛?就這樣急得逐她離家嗎……不由得悲苦滿心,寒冷欺身。 她強定心意,端立行止,向后退步,躬身作揖,極力咽下喉間哽咽,沉沉念道,“王兄……諸位……,蔚璃——失禮……先去了!”言盡淚落,不得不轉身歸去,踏步登欄,飛身凌波,渡向彼岸。 留下滿堂驚愕。越王方知計拙,將這位權掌三軍的王妹徹底得罪了,與召國聯姻只怕無果,她就此遁入江湖永不回宮也是極有可能,不由得又悔又愧,心焦意灼。 夜玄正自己苦惱家資太薄、身世太弱,忽見佳人踏波而去,傾刻間已遙遙無蹤,不覺又添一段郁悶,想方才還是好好的品茶唱詩,喝酒撫琴,傾刻間竟如暴雨摧花端,繁華零落,徒留一地殘羹。他忽然憶起蕭雪那日于驛館所言——自古繁華一瞬,君當念念相惜! 原來繁華當真只有一瞬,此間只恨相惜竟無力,空拳無所持! 慕容蘇全未料及今日之變,萬般慶幸聘書一直攜帶在身上,也算不負友人所托。想世間男兒,或有王權,或享富貴,然可與阿璃心意相憐,真心相待者,大約也惟有澹臺羽麟這個癡漢了。 眾人各懷心事,各樣揣摩,便也依次散了。日沉西閣,又是一日喧囂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