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驛館灰灰 公子遠志(2)
瑯國驛館內的蕭薔震裂倒塌一事也傳進了羽麟耳中,一時這位本還煩惱著天下無事甚無意趣的富家少主,頓時又興致盎然,興沖沖跑去街里往各處道聽途說,打探此中說趣。偏又有那好事者將此事杜撰出許多別門邪說,愈發傳得精彩離奇,讓澹臺少主每聽一回都要頓足拍案大笑不止,有幾回又將聽來的傳奇之說帶回瀾庭學給玉恒聽,只還未待說完,他自己先已笑得滾落在地,捧腹呼痛。 這一天,他又自街上尋了“破壁”之奇聞笑談,跑回瀾庭來學與玉恒聽,只講得喜淚橫飛,笑得前仰后合,“這個真真好笑,除卻遇見阿璃那回,這些年也不曾遇見這等好笑事!阿恒,你知道嗎,自從蕭雪震碎那影壁以后,瑯國驛館的人都不敢上街了,只能窩在館內也不敢高聲淡話,說是怕蕭雪的劍氣隱入大樹高屋也未可知,萬一驚倒了樹嚇破了屋那就更難堪了!哈哈哈……”羽麟說時又忍不住拍案大笑一回,接著又說,“還有那位撫琴的歌姬,聽說也悄悄割案斷弦,生生把一幅名琴埋進了土里,她還以為是自己的琴聲震碎了影壁,哈哈哈……真是笑煞我也!笑煞我也!” 羽麟自顧笑到前仰后合,見玉恒依舊冷漠處之,只好強忍笑聲緩了片時才又贊嘆道,“阿恒此計真乃絕計也!你先故意丟了夜蘭,又使蕭雪去接夜蘭,你知那夜玄必會為此百般糾纏,偏不派那靈光巧智的元鶴去接,倒派了一個木訥至極惜字如金的蕭雪,未想這蕭雪竟能一劍震攝天下,正好煞煞他西瑯夜玄的銳氣,看他還敢猖狂作為!……君之妙計,教訓那狂徒于不動聲色間!當真大快人心!” 玉恒淡然看他侃侃其談,終了只幽幽一語,“送你四個字?!?/br> “我知道,我知道……聰明絕頂……料事如神……慧達神機?”羽麟仍自鳴得意。 “是得意忘形!”玉恒白他一眼,實懶怠多言。 羽麟不服,仍舊嬉笑難抑,“說說何妨!總該要他死個明白!天下間誰人不好欺,偏偏欺到阿璃頭上!” 玉恒耽于書卷,眉眼不抬只淡然道,“我偏不要他——死得明白?!?/br> 羽麟心下一顫,暗驚一聲:好生陰險!忽又想起自己也曾開罪于他,忙陪笑說到,“阿恒,我再說一回,那召國提親事我真真不知!召王只說請我做送親使者護送公主入越境,我亦不過為著表妹才應這差事,絲毫不聞半字提親之計……不只風肆所傳之私信,連帶召王所遞之國書,皆一概不知……說來,我亦是被他們算計在內,當真冤枉!” 玉恒舉目看他一眼,只輕笑一聲,未置一言,仍斂目捧卷默讀。 羽麟忙又討好說道,“那個夜玄本就該死,縱是你不殺他,遲早有一天我也會買個殺手殺了這等狂徒!” 玉恒聞此言不由再次舉目,掩卷問道,“買個殺手?虧你想得出!” 羽麟微露得意神色,“這便是你這常束高臺之君少見多怪了!江湖傳言,有個陌剎門,專做這等收人錢財替人逞兇事。據聞:十金取士,百金斬將,千金誅侯,萬金殺王……一個王才值萬金……”羽麟輕狂道,“這么說罷,以我澹臺家資,殺他十個八個夜玄,也不過九牛一毛!” 玉恒倒為此說聽得津津有味,索性推了案上書籍,繼續探問,“如此說,殺我也不過萬金?陌剎門?其威力銳至何等?當真能成事?” 羽麟此間才覺驚醒,怔了半晌,忙斂了嬉笑小心應到,“像我這樣小器的人哪里肯為這莫須有事一擲千金?我也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不曾親見。許是世人訛傳也未可知?!?/br> 玉恒笑笑也無意再追究,撫卷陷入沉思,想起九犀山下遇刺之險,刺客數十人,皆黑衣勁裝,黑紗遮面,所使劍法之變幻莫測,確不曾見于所識之世家劍譜中,莫不是來自江湖遠地?陌剎門?千金誅侯,萬金殺王……一個王才值萬金,萬金即可博這天下啊……講來未免可笑……那么是天下誰人會出萬金取一皇子性命? 羽麟見他沉思不語,也暗自猜度著他所思所憶,不免幾分憂心:天下四境,家有萬金者屈指可數,澹臺家便算一家??v是與他多年至交未必受此嫌疑,可總覺心下惶惶難安,一時又尋顧左右,另擇一題言說他事,“阿璃寒疾,你可尋到良方?” 玉恒被問重又凝眸看他,輕笑淡語,“我若有方,你可求得藥來?” “何言求字!”羽麟不覺又放狂言,“憑我澹臺家富甲天下之財,又豈有買不來的稀罕物!” 玉恒料知他有此言,笑語再問,“此方藥引須取南國風氏王子之心頭血而為之,你可買得來?” 羽麟半驚半疑,嚷道,“胡說!此與風王族有何相干?少要故弄玄虛!” 玉恒奚落道,“你只說買得來與買不來?何故閑時大話說盡,忙時寸功難為!” 羽麟怔怔無語,實猜不出他是借故譏諷自己還是此話當真別有深意。 正這時,門外元鶴進來報說:夜蘭公子拜見請安。玉恒忙令快請進來,又自語一聲,“許是身上傷痛了好了些……” 羽麟一旁接言,“那夜玄出手也是狠絕了些,畢竟是自己親弟,豈可這般欺凌。難道日后竟不見了?那瑯王也是寵極夜蘭母子的,難道他夜玄就不思回國之事?” 玉恒漠然看羽麟一眼,“夜蘭之難,夜玄之橫,豈非全賴召國陣兵西瑯之策?你這幕后軍師倒會穩坐高堂,閑話是非?!?/br> 羽麟本還想辯駁,卻見元鶴已領了夜蘭入到堂前。 夜蘭一身湖藍色簡衣常服,清雅淡意,立身堂前,躬身作禮,屈膝叩拜。 玉恒忙令元鶴親扶起來,又命案旁賜坐,笑語親和,多問身上疾痛安好? 夜蘭雖于案后端坐,見問話復又退后伏地再拜,恭謹答言,“謝殿下顧念,蘭感恩涕零。都怪蘭身弱體薄,不擔風雨,一夕晚風,就吹倒了,勞殿下憂心?!?/br> 玉恒親斟了一杯熱茶,置他面前,“慵慵春日,大家不過圍坐閑話,你也不必這樣拘禮,平白擾了這春光閑情?!?/br> 夜蘭這才敢端坐起身,捧了熱茶在手,卻仍舊淺笑惶惶,“謝殿下恩澤,蘭感念不盡?!?/br> 玉恒拾杯淺酌,笑言回說,“倒也不必謝我。我也是受人之托。只是未能忠人之托,累你此番受苦,她若知詳情,必是要來罵我的?!?/br> 夜蘭愈發惶惶,立時意會應言,“蘭已大愈,身安體建,再不敢擾璃jiejie憂心?!?/br> “如此就好!”羽麟一旁贊他機靈,接去問道,“你二哥竟以何事難你,是你不能的?” 夜蘭舉目無措,不知當如何言,支吾回道,“卻也不是什么難事,不過是描幾幅丹青……只是二哥他,要描幾幅美人……美人圖……蘭自嘆蠢笨,只能長于山水之秀,難為這娥眉之麗……且拙筆庸墨實不敢亂涂仙姿,唯恐玷辱佳人……故爾……” 羽麟聽他吞吞吐吐講來,實難耐心性,暢言問道,“夜玄愛美人?此與傳言不符??!都說西瑯夜玄,自幼只愛武略兵法,惜將愛軍勝過憐香惜玉??!他使你畫得莫不是沙場美人將軍圖!”說完大笑。 正這時,蕭雪又自外面來,上前與玉恒作禮,遞上一闕雪絹。玉恒接去展開看了,眉頭微凝,目色微寒,一時握絹入掌心,默聲不語。 羽麟雖與夜蘭說笑,卻也斜眼細察玉恒顏色,但覺他憂思一縷,惱意一分,再無其它,一時又不能明言問詢,只好再與夜蘭胡亂言說,“他倒底使你畫誰家美人?” “這個……這……”夜蘭又驚又怕,不知該如何言說。 “可是東越蔚璃?”羽麟索性徑直問道,“若有一日被我知道,爾等做了辱沒阿璃之事,看我怎么收拾你們夜氏一族!” 夜蘭慌得再次跪地向玉恒請罪,“微臣惶恐,自知拙筆難描越長公主神采之萬一,唯恐褻瀆……奈何受人之難……夜蘭無能……” 玉恒見他如此,實是不忍,擺手令道,“罷了,此事非你過錯。品美潑墨亦是雅事,何來褻瀆之說?你莫要聽羽麟亂講?!庇洲D目質責羽麟,“你也太過放肆。蘭兒是西瑯王室,豈容你平民庶子隨意恐嚇。還不賠禮致歉?!?/br> 澹臺羽麟雖則不服,可瞥見此君顏色不佳便也不敢太過造次,只好起身向著夜蘭拱手一禮,賠罪一二。那夜蘭慌忙伸手扶住,又是各樣謙辭。二人撕讓一回便也罷了。夜蘭趁勢忙著作禮告退,玉恒也不甚強留,又命元鶴親送了出去。 這邊羽麟仍忿忿不休向玉恒言道,“難怪你整治夜玄,這小子分明是居心不良!他不只天天往越安宮跑,竟還敢夜里私繪阿璃畫像,可知他心存妄念!” 玉恒冷眼覷他,實懶怠多言,只舉目門外春色滿園,碧空如洗,微笑嘆說,“今日惠風和暢,倒是難得的郊游踏春好時節。你我當出城一游?!?/br> “出城?不……不妥罷……”羽麟憂道,“阿璃可是每天都會派人來巡崗瀾庭,且每回都要千叮萬囑斷不許你擅離此處……誒誒,阿恒,你這樣去了她會惱得……” “筑高臺莫不是要囚遠客?”凌霄君說時已移步庭院,傳令元鶴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