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落
1997年12月25日,白鶴山谷。 喬治.韋斯萊踏著滿地的皚皚白雪繞進了水盧街,伴隨著刺眼的陽光再一次敲響了那紅頂的房屋。 今天沒有風,談不上多冷,卻足夠凍得他的雙手發僵。他往自己的手心里哈了兩口氣,任由那微不足道的暖風溫暖他的手掌。 他沒想過要回來,就像幾個月前他沒有想過要到這兒來——更沒有想到自己近乎破碎的心臟與靈魂還能夠重新完整,那空空蕩蕩的地方還能夠被重新填補。 弗洛倫斯沒有死。正如他所認定的那樣,正如希爾告訴他的那樣——弗洛倫斯沒有死去,她還活著,在世界上某一個角落。 他微微闔眼,艾比蓋爾慘白的面孔在他眼前晃動。被精心涂抹過唇彩的嘴唇微微長著,顫抖著輕聲反復著那個名字。 “沃爾夫,”她說,渾身都開始顫抖?!昂R蚶锵?,是那個金發沃爾夫!” 他在茫茫白雪里睜開眼。藍色的房屋依舊空空蕩蕩,白雪覆蓋了它的階梯與房檐,空空蕩蕩,像是許久無人居住——弗洛倫斯不會在那里。 能找到什么呢?他無聲地詢問自己。他能得到什么?他能詢問出弗洛倫斯的下落,或只是給自己的臉上又增加幾道全新的傷痕?又或是被西德利亞夫人的魔咒再次打出? 但如若不說,你又能夠找到什么呢?最差又能是什么呢?頂多是一無所有。如此想著他握緊了自己放在衣袋里的手,另一只手摁響了門上的門鈴。 西德利亞夫婦沒有讓他等得太久。 他聽見腳步聲朝著門口而來,最終停留在門邊。他猜想著站在門邊的人正試著弄清楚忽然到訪的不速之客是誰,興許還要握住了自己的魔杖。喬治有那么一會兒感到緊張,后悔,冒冒失失地就在圣誕節來敲門興許會挨一頓打——但那門只是平靜地向后打開,露出西德利亞先生的臉——暖氣撲面而來,在他的臉頰與鼻尖上輕輕環繞。 “西——” “噓!” 他看見那身子快速地從門后鉆了出來,就這么輕輕地關上了門。穿著睡袍的西德利亞先生就這么踩著拖鞋站在門口的圣誕裝飾下,頂著寒冷與陽光與他面面相覷。 “抱歉,索菲亞不愿意見到你?!卑驳卖斦f,因早晨的寒冷打了個寒顫?!笆フQ快樂。有什么事情我能幫到你嗎,喬治?” “先生,或許您應該讓我見見西德利亞夫人?!彼摽诙?,換來對方微微的挑眉?!案ヂ鍌愃箾]有死,先生,我從希爾口中詢問到了這件事——那張紙條,您給我的筆記本里那張紙條上的名字就是希爾的名字,不是嗎?弗洛倫斯沒有死,是希爾對她動的手!” 出乎意料的是,對方的臉上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驚訝——挑眉便是他對于這個信息的所有表態。甚至連驚訝的呼聲,微微瞪大眼都是沒有的——他像是個吝嗇鬼一樣吝嗇著自己所有驚訝的表情,相比之下,困惑主導了他的面頰。 “什么紙條?” “紙條呀,先生!”喬治忍不住叫了一聲?!凹垪l,夾在弗洛倫斯的筆記本里的dwh的紙條,先生!” 安德魯的表情變得怪異起來,仿佛從未見過那樣一張紙條似的——確實如此。他伸手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任由一頭整齊的頭發被自己揉得凌亂不堪。 “我不知道那樣的紙條,喬治,那不是我放進去的?!?/br> 喬治感覺自己被噎了一下,想好的說辭被打得粉碎,就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散在了雪地里。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那張紙條,又為什么要將那本筆記本寄給我?如若他從不知道那張紙條,為什么他對我所說的話毫不驚訝?那張紙條是誰的杰作? 他的大腦亂成了一鍋粥,還要被人用廚具用力地攪拌了記下,暈暈乎乎的,卻最終被大火煮得更加黏稠。 “如果那不是你,先生,那是——” “那是誰都不重要,喬治,擊落弗洛倫斯的人是誰并不重要?!卑驳卖斴p聲說道,在冷風下縮著脖子,像是要把自己縮進那一件睡袍里面再也不出來一樣?!肮羲氖鞘乘劳?,是那群我們發誓要與之抗衡的嗜血殘暴之徒,那便夠了?!?/br> 喬治張了張嘴,似乎是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被對方的話語再次截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喬治,我知道。你在想我為什么對你的話語毫不驚訝,甚至一點反應也沒有,是不是?”喬治點了點頭?!罢垊e將這一切怪罪到我的頭上,喬治,但是我們已經全然知曉弗洛倫斯的下落,她很好,沒有死去?!?/br> “什么??” 喬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幾乎在尖叫——他們早知道弗洛倫斯沒有死?什么叫早知道?有多早?她在哪,有沒有受傷,和誰呆在一起?他感到自己的胸膛里被塞進了一只鮮活的鴿子,正活蹦亂跳地試著找到出路,他近乎在狂喜與憤怒之中窒息。 “冷靜,孩子?!卑驳卖斊沉艘谎凵砗蟮姆块T,木門緊閉,大約還施了閉耳塞聽咒,西德利亞夫人理論上不該聽到。他伸手又推了推房門,這才轉回來重新望著喬治因興奮而漲紅的臉?!盎厝グ?,喬治,把這當成我送你的圣誕禮物——她很好,你大可以放心?!?/br> “可是我想見她!”他脫口而出?!拔蚁胍娝?,我想知道她的情況,西德利亞先生——她在哪?她什么時候被發現的?是誰救了她?” 他連珠炮的發問卻像是撞進了棉花里——又或是松軟的泥地,漆黑的沼澤——總言之沒有任何作用。西德利亞先生只是望著他,臉上唯一的表情便是極力忍著自己在寒風中顫抖的緊抿雙唇的樣子。 “聽著,”半晌后對方這么說,又揉了一把頭發,看上去不知因為寒冷還是什么其他原因變得不耐煩起來?!奥犞?,喬治,我很抱歉地告訴你我們在你來之后不久就知道她安然無恙但是并沒有告訴你。如果重來一次我的選擇依舊如此,并且我可以很負責地說,現在我一樣也不會告訴你她身在何處?!?/br> 喬治感覺自己內心的鴿子平靜下來,反倒是被人塞了一只獅子或是公牛進去。 “為什么?”他問?!盀槭裁?,先生,我想我也應當有權得知她的信息,先生!” 他看見安德魯的眉毛挑了起來,像是在看什么奇異的生物一樣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兒,然后慢吞吞地用一種刻意拉長了語調的聲音問道:“那么你為什么這么說呢?” “因為我愛她,先生?!?/br> “你愛她并不代表你有權知道她的消息?!?/br> “那么或許她也愛我,并且希望我知道這個消息,先生?!彼f,近乎換上了一種祈求的語氣?!鞍萃辛讼壬?,我敢向梅林發誓我是真的愛您的女兒——我很抱歉讓您失望,但是這一次請相信我,讓我再——” 安德魯舉起了一根食指,就這么將他滿肚子的話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聽好了,喬治?!彼谅曊f?!澳愫臀叶记宄尤滕P凰社的后果,更清楚與那個不能被說出名字的人作對最壞的下場——所以不用再和我提七月末的那件事情,也不用再因此向我道歉。就像我那晚和你說的那樣,現在我再重復一次:我不會責怪你,而戰爭之中沒有什么東西能得到保障,沒有什么東西永恒不朽。即使在我認為我已經失去我寶貝的女兒的時候我依舊這么想?!?/br>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但是喬治,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就像要參加那次行動上弗洛倫斯自己的想法那樣——我的妻子,我的索菲亞不這么想,興許這輩子也不會這么想。沒有人比她更厭惡當下我們所面臨的一切,大約也不會有人比她更害怕得失——當她知道弗洛倫斯沒有死去的那一晚上她逼著我發誓絕不會告訴任何人她的下落——而實際上我們確實也說不出那個地名——她不想再失去弗洛倫斯了,喬治,而我想你應當知曉深愛一個人的感受——你應當理解我的處境?!?/br> 喬治望著他,那雙眼睛里分明在祈求他千萬不要再來詢問自己弗洛倫斯的下落——他永遠無法得知。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在往下沉沒,被塞進去的動物似乎在這一刻被獵人舉槍射殺,再也不復存在。那種陰冷的,令人窒息的平靜與漠然再次一點點地回到他剛剛溫暖起來的心臟之中,他卻沒法兒責怪。 “我不反對你們戀愛,喬治,別誤會?!卑驳卖斝α藥茁?,拍了拍他的肩膀?!暗d許我們得等這一切都結束之后才能讓你們再見了,弗洛倫斯會很安全?!?/br> “但那會持續很久?!眴讨温犚娮约亨f著?!斑@場戰爭?!?/br> “肯定會。也許幾年,十幾年,幾十年,又或者幾個月。誰能知道呢?” 安德魯的手從他的肩膀上往下滑,垂落回了身側。新雪不再往下墜落,正如風已經停止吹拂他們的頭發。他看著那個男人回身走回門邊,伸手握住了門把手,即將回歸那溫暖溫馨的小屋之中度過這一次對自己而言頗為孤寂的圣誕。 “至少告訴我是誰救了她,先生?!彼f。 門邊的安德魯站住了身子,沖他回過了頭。 “海因里希。他叫海因里希.米里亞姆.沃爾夫?!彼f?!霸?月的第一天下午找到了我們,告訴我們他救了弗洛倫斯?!?/br> 這句話輕飄飄地在關門聲中鉆入喬治的耳朵,卻像是炸開了一片震耳欲聾的煙花。 八月一號。 ※※※※※※※※※※※※※※※※※※※※ 時間線: 7月27日晚弗洛倫斯受到襲擊 7月28日晚喬治告知了西德利亞夫婦弗洛倫斯遇襲 8月1日比爾婚禮,海因里希與喬治在婚禮上相遇,婚禮末尾帶走了艾比蓋爾,并在當天告知了西德利亞夫婦弗洛倫斯的下落。 8月2日喬治收到了弗洛倫斯的筆記本,里面夾著紙條。 推薦結合這幾章喬治與艾比蓋爾視角再次閱讀,會有新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