澗中意_分節閱讀_143
榮府居于朝京最為富貴的太寧巷中,此地不似昨夜里鬧市熙攘,反而一派安靜,只偶有高華車馬匆匆而過,在方才灑掃過、濕漉漉的地面上留下交錯縱橫的寬窄車轍。 此刻午前晨后,云靄重得令人看不見絲毫日頭。沉蔻掀開車簾一角,指尖眼前整個太寧巷兩旁皆是粉墻闊瓦。 向墻內望去,便隱約能令人看見幾方系鈴檐角,又或是幾方精致木雕燈籠,系著的正紅流蘇在冬風中搖曳,放眼是滿目鳥革翚飛、華麗非凡。 沉蔻此前縱使見過些有錢人家,卻也并未曾見過同永寧巷這般高門一戶連著一戶、競相在房宇與格局之上爭妍斗趣的大戶群集之地。 裴真意也順著她視線,向那白得刺眼的天際看去。兩人一路偶爾低聲交談幾句,待到了榮府,也很快便見到了候于前廳的榮聿。 一時三人漸向里處的書房而去,一道論起了畫。 裴真意在這八卷之中最為喜愛的便是那卷博山明澗圖,于是最先地,她從箱中取出了那最上的一只長木筒。 “博山原來還有這般清遠之地?!睒s聿將那卷博山明澗圖從獨立畫筒中抽出,只是卷開一角,便深覺此畫同先前所有山水都要有所差別,于是她沉吟片刻,道“倒像是同先前所作意境大有不同?!?/br> 裴真意聞言但笑不語,沉蔻也只是站在她身邊笑吟吟垂眸看著。 眼下三人正將那卷博山明澗圖緩緩舒展,三尺全開的畫紙之上,便赫然是一副墨色極為鮮明濃郁,線條舒張如云的山水圖景。 其中筆墨為主、色彩為輔,蒼翠顏色交相輝映,令人入目喟嘆之余,只覺那遙遠的山光與水色此刻悉都躍然紙上、紛呈眼前。 榮聿對先前春末裴真意出手的那數卷博山草木圖悉都有過耳聞,也購得了其中兩卷。但這一卷即便同為博山風色,卻與先時風光尤為不同,或許是裴真意筆法與用墨皆下了大心思,其中意境也與先前一般山水有所不同,更添了些“造化鐘神秀”的天工精妙之感,一時便令人入目如臨其境,為之神動心搖。 “這墨色先前竟從未見過?!睒s聿微微彎下腰去,細細地盯著那蒼藍與翠綠交相輝映的墨色看,由于靠得近了,鼻尖便很快縈繞上一股帶著些精妙香氣的墨味。 榮聿看了會兒,一時復又抬頭,嘆道“這墨可是出自裴大人之手” 先時她便知道落云山奚家畫派皆是制墨好手,世世代代皆以用墨用色精妙嚴謹著稱,但眼下到了裴真意這里,榮聿卻覺她用墨則更是詭譎新奇,令人難測其法。 縱使有時或許因著游方諸多條件有限,令她不得不使用些普通染料來制墨,卻因著用法與混合與眾不同,便也常常能夠呈現出世人未曾見過的精妙鮮麗來。 而眼前這卷博山明澗圖的墨色之中,則更是隱約帶著光亮,顯得尤為熠熠生輝,翠藍水色之間,仿佛能令人看見那穿過樹梢落下的光束,也能令人看見山風之下、水面之上那離散又匯聚的粼粼天光,誠然已將澗水之前那一“明”字展露得淋漓盡致。 此墨與榮聿往常所見任何一種都要大不相同,想必是入了不少寶石與殊物為引,又經過了反復的調試,方能最終造出這濃淡各有其意、深淺皆存遠韻的精妙成品。 榮聿看了半晌,幾乎已經確認了這墨便是出自裴真意之手。 但她還未來得及繼續說下去,便見眼前裴真意一時莞爾,隨后搖搖頭看向了那方沉蔻。 榮聿不由得也別開視線,看向了一旁正伸著根纖細指尖逗爐上裊裊煙霧的沉蔻。 沉蔻見這二人都看向自己,不由得也搖搖頭,收回指尖笑道“看我作甚,我不過是幫了把手,想來也算不得是我所做?!?/br> “如何便不算了”裴真意懸空點了點那墨色,含笑道“做得比我還好,依我說,你便天生要強過太多人?!?/br> 沉蔻卻仍是垂眸彎著唇角,擺了擺手并未多言。 兩人一來一往談辯過幾句,引得那方榮聿縱使不知沉蔻究竟是何來頭,一時聞言卻也頗感拜服。 難道是哪家隱世門戶家的小姐榮聿想著,復又微微抬眼向沉蔻探看而去。 僅僅是昨夜寥寥幾眼,榮聿便已是深感沉蔻姿容驚為天人。而此刻看去,沉蔻正看著裴真意抿唇而笑,那眼中神上的光彩,自然又是別有一番風味。 或許這便是兩情相悅、彼此相知罷。榮聿看著,心下漸漸生出幾分微融來。 正這樣想著,榮聿回過神來,便發覺沉蔻同裴真意仍舊在互相辯著此墨究竟是出自誰人之手。 這新墨誠然是按著裴真意素來的教導、由著沉蔻添入一二奇想方才制成,但這兩人誰也不愿抹去對方功勞,便只說是對方所制。 半晌過去,榮聿看著她倆互相推功,一時只覺有幾分好笑,終而開口道“二位莫要再你你我我了,這新墨色便算是一同所制,如何” 沉蔻聞言,登時停下了話頭,笑看向身旁榮聿,道“如此說法,倒是我未曾想到?!?/br> “是了,便算是合作?!背赁⒚虼叫χ?,看向裴真意。 裴真意同她對視,終而搖了搖頭,復又將箱中其他畫筒取了出來,一卷卷舒展開。 榮聿書房中的幾案極為寬闊,一時三尺全開的畫卷鋪開數卷,也并未顯得逼仄。 除卻最先談論的那卷博山明澗圖,隨后所開的幾幅也都是裴真意心頭所好、得意之作。她看著桌面上半是自己裱褙、半是沉蔻裱褙的畫卷,一時不由得又更加心滿意足。 “這可是先時所說的合壽木樨圖”榮聿看著桌面上兩卷金紅交相輝映的畫卷,奇道“裴大人,這倒是第一次見足下畫中出現人物?!?/br> “先前是先前,如今是如今了?!迸嵴嬉馊崧曊f著,指尖輕輕撫平了那畫卷之上的一處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