澗中意_分節閱讀_138
沉蔻聞言,登時笑道“怪不得皆言說你是年少天才,朝中首屈一指。原來你也曾這樣風光過么” 雖說文人墨客或自有節氣,并不在意天家任用或否,但在沉蔻眼里,這便不論如何都一定是因著裴真意厲害。 裴真意看了眼沉蔻,卻只是笑道“只是為此而來,最終卻并未面上呢?!?/br> 言談間,裴真意微微向后靠去,后背碰上身后柔軟而溫暖的皮草“當年我方才從川息脫身,正值那套遺留在元府的畫卷被元霈獻上朝京天家?!?/br> 那時元臨雁獻畫時,便稱其作者為自家府中畫師。而當年天子又恰巧在反復觀摩過后,對這畫卷贊不絕口。 “為此,天家聽聞我已從元府離去、正朝中云游,便自那時起四下打探我行蹤,欲要召我入京面圣。最終在桐縣地界,天家派來的官員找到了我?!?/br> 沉蔻當真并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層往事,一時不由聽得便格外認真。 但與此同時,她也仍舊記得在自己身上現在尚有暖爐余溫,于是言談間,她便將手伸了出去,塞進了裴真意皮裘下的衣襟里。 裴真意微微垂下眼睫看她一眼后,隨即輕輕握了握她那只被暖爐煨得火熱的手。 也便只有此刻,裴真意的手會在她手心里顯得微涼。 兩人靜默片刻,裴真意承著懷中沉蔻,一時心下終于又安定了些,方才道“我那時候方才十六七歲年紀,正是初入人間、渾渾噩噩,不知去往何方。于是我乍一聽聞是天子召我上朝京去,還花了好半天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元霈那老賊將我斷了無數支筆方才作成的畫,獻給了天家?!?/br> 裴真意將“老賊”二字咬得輕飄飄的,其中貶義仿佛也只是一筆帶過,但入了沉蔻的耳,卻仍舊仿佛有幾分咬牙切齒意味在其中,便沒來由顯得有些可愛又好笑。 于是沉蔻到了這里不由得眉眼彎彎,指尖撓了撓裴真意覆在她指上的手心,輕輕摟了摟她腰。 裴真意由她動作,只是微微闔著眼,想了片刻后,復又緩緩低聲續道“而后我因著也未曾見過朝京、一無所知,便心下也就并無所謂,去便去了。直到后來抵達,才恍然發覺原來朝京如此繁華?!?/br> “那是我此生第一次見到如此多人,當即便驚懼不已,幾臨失態?!迸嵴嬉庹f著,語調倒是淺淡,卻令一旁沉蔻聽來尤其不忍。 裴真意安撫地拍拍她手背,只垂眸朝她笑道“畢竟當時年少,又方離川息,難免如此。你莫要憂心,如今自是不會了?!?/br> 兩人低語間距離極近,沉蔻看著裴真意近在咫尺的下頜,輕輕嗅了嗅她襟口淺淡的墨息后,才在她懷中悶悶地應了一聲,回握住她的手。 “便是如此,我到朝京的第一夜是在哪家達官貴人府上棲,如今我已早不記得。我唯獨記得那位貴人為我辦了夜宴,從傍晚絲弦不斷,直到子時仍是燈火通明?!?/br> “我只是匆匆上了廳堂,同那些朝京顯貴見了一面,便匆忙而逃?!迸嵴嬉庀肫鹜?,如今卻只覺有幾分好笑“說來成趣,當時我在廳中一刻也未留滿,幾乎是走入便立刻又繞了一圈走出。但到了宴末,那群人居然也都未曾發現??峙乱仓皇锹犅勌熳酉参?,以為我是要入京做個什么寵臣,如此以來便皆是心下對我并不重視?!?/br> “怎么會”沉蔻憤憤不平“誰便要做那寵臣了?!?/br> “自然是不會的?!迸嵴嬉庑Φ馈拔医o那顯貴人家做派鬧得心下煩亂,尤其那絲竹歌舞聲又令我思及往事、尤為不快,如此我便到了半夜人少時連夜溜出了府中,但到了城門口,才知原來已是子時門禁,再出不去了?!?/br> “那么你回去了么”沉蔻好奇道“難不成便如此溜走了” “自然是溜不走的?!迸嵴嬉庹f著,一時便緩緩回想起了那日的夜下城門,以及城門之上的斑駁漆色。 仿佛是春時,又仿佛是秋日。具體的時間她已記不真切。唯獨那一幕幕讓她煩憂又驚懼、似曾相識的場景,到如今也在回憶之中依稀可辨。 然縱使那日眼前光景仍舊一幕一幕未曾忘卻,當日糾纏與難解心結、當時煩亂與憂慮心境,到了如今回想,卻居然也已如隔兩世,再難體驗。 如今,但凡與一人相安無事、共度余生,便當是無論如何也心下皆安。 “但總歸自那時起,朝京里便開始傳我脾氣古怪,性情難定?!迸嵴嬉鉄o奈道“而天家知曉我不愿在朝京多留后,也就并未再留我,而是差人賜金過后,便任我出了京城?!?/br> “哈?!背赁⒙勓孕Φ馈斑@倒是好一個天子呼來不上船,派頭挺大。光功夫好不算,果然名家要素,便一定是要脾氣大?!?/br> 沉蔻幾乎想到了裴真意當時會到那顯貴家中時臉上的表情定然是冷漠又冷漠、疏離再疏離。 沉蔻眼下正依著裴真意所言不再擔憂,于是這樣想著,她便一時笑得更加歡愉。 那方裴真意只見她雙頰微緋、眼波流轉,一時笑得好看,便也就任她調笑,只顧自搖搖頭,垂眸間眼神溫軟,看著她眼角眉梢。 兩人一時邊聊著天,邊揀著畫卷,待到終于走到城門口時,便已經是天將近晚。 裴真意已將來日打算出手的畫悉都整理出來,與想要留存的分了開。而邊上還剩下了幾幅,則是不知究竟留或放,有待思忖。 待到見了那盤查官兵,裴真意只徑自從袖中取出一塊光滑玉符,遞了出去。 裴真意素來在朝中游方,行于各地之間。若是尋常百姓,離鄉去往他地則必要官府憑證,而沉蔻卻知道,裴真意仿佛只靠著這一方玉符,便可省去叨擾官府、于四海之間通行無阻。 果不其然,在那官兵細細打量玉符一番后,便即刻朝裴真意行過一禮,道一聲“貴客請入”后,而后便錯開身去,招手欲盤查下一位。 整個過程不同于盤查先前幾位的繁瑣詳盡,反而是極為簡單。 沉蔻一路上見多了此狀,便也并不再同初次那般好奇,而是待裴真意收回玉塊后便放下了車簾,復又坐回了裴真意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