澗中意_分節閱讀_136
那時她的愿望便是再簡單不過,是想要見一見她未曾體會過的人間風光,并同一樣,將它們一一流入筆底、載入之上。 或許而后年少時,裴真意一度對塵世失去了如此觀賞心態,這樣的心愿也曾一度蒙上了塵埃。她為此流連徘徊,心神皆黯。 但直到此刻,那晦暗的蒙塵卻終為一人細細拂去,讓她得以見到了往昔心愿破碎前的原貌。 那一切都近在眼前,伸手可觸,與夢中所期盼的樣子相疊。 裴真意并不敢去想象這些日子之中沒有沉蔻的樣子。若是沒有了沉蔻,從最初到最末,她便將仍舊是獨身一人。 或許將完成了那幅如今未完成的畫,在博山深澗邊徘徊一番。而后或繼續暫作停留,又或是一人離開博山。 在那之后,她仍舊將要面對刻意糾纏的元臨雁,也仍舊將親眼看著她踏上死路。 對如今而言,裴真意能夠明白元臨雁的死是一段往事的終結。但若是對昔日獨身一人的裴真意而言,這便仍舊只能令心間塵霜再多上一層。 若是離了沉蔻,她縱使仍舊能夠規勸自己做到“順其自然”,卻也永遠無法將一切過往與先時看得通透。 她將仍舊是迷茫淡漠,被動又漫無目的地走下去。 而后便仍舊是如蠅在世,無歸無向。卸不下冷漠也驅不散陰霾,或許還終將同前來會面的藺吹弦不歡而散。 而后終此一生,留下些自己并不厭棄也不偏愛的畫作,在某個客店殘燈下與世長辭。 每當裴真意朝那一步之差的可能投去一瞥,都能不可抑制感到綿綿不盡的無力。 而從那樣的遙想中抽身、再度看向眼前后,她便能感到無邊幸運。 幸甚生逢一人,幸甚得共相隨。 念及此,她微微舒展開指尖,更加緊密地、再度握住了沉蔻微涼卻柔軟的手。 縱使先時說來,往后旅途像是來路皆游樂,但當真到了每一處時,沉蔻卻發現也并非皆是如此。 裴真意素來以畫為生,尤其近來甚為愉悅,便更加沉溺于畫道,且以此為樂。 正因如此,沉蔻便發覺裴真意的游方也漸漸開始向正軌靠近。 之所以沉蔻要覺得是正軌,不過是因為先時裴真意的游方,在她眼里才更像是玩樂。 光論裴真意那每日里丑時歇、午時起,直到申時才徹底清醒的作息,沉蔻便已深感怠惰。 更遑論先前裴真意性子極懶散隨意,縱使每到一處佳景所在身邊都會帶著幾案紙筆,卻總是只定定地看著,又或來來回回地走走停停,唯獨鮮少落筆。 而如今卻大有不同?;蛟S是因著終于回過了落云山、解去相思,又或許是同江心亭這近兩月間的溫存融洽以致心神皆安,裴真意也漸漸變得了無憂慮起來。 心下糾纏意緒一旦卸下,她便如同年幼時候一般,終于再度將心思悉數挪回了畫卷之上,而不再是像先前一樣恍惚迷茫。 如此,沉蔻便常常能見到裴真意鋪紙作畫,一路不論所見所聞,幾乎都已被裴真意錄于紙上,描摹殆盡。 不論是合壽木樨,還是赫赭紅楓,兩人在旅途之上所見的每一處佳景,悉都化入了紙上。 由此,當裴真意當真回過神來時,她隨身帶著的畫卷便已經比沉蔻閑暇時為兩人置辦的衣物還要多了數倍。 而若是算上沉蔻這些日子里同她一道習作的畫、試刻的章,再并上兩人一道采選各色石料研制的新墨,便簡直要連一輛車盛不下。 為此兩人若要繼續北上朝京,便意料之中地只能選用馬車。 在此之前的游方中,裴真意縱使也感到輕松或愉悅,卻鮮少能夠體會到如今這般盈溢難收的人間生趣。這趣意不僅僅在于行游山水,也在乎手中之筆、筆下之神。 時到如今,她才仿佛終于品到了生涯樂趣之一隅,由此便也格外像是個初試飴糖的孩童,于萬事皆愿親歷嘗試,樂此不疲。 沉蔻自然是樂得見到她釋懷且松快起來,也格外愿意同她一道體會人間萬般意趣。 于是這一路里不論拾花拈草、逗鳥觀魚,她都陪著裴真意。而若是裴真意鋪紙作畫,她便也在一旁同她一道仰觀萬物。 沉蔻素來總覺自己并無過人之處,同裴真意相比更是毫無建樹,于是自從離了落云山,便也事事留心、處處在意,極力想要同裴真意再靠齊些,倒是恰應了那句“見賢思齊”。 而若說相知相會為眷侶無雙,沉蔻便不論如何也想要同裴真意兩心相知。 便如同道侶雙棲共赴天涯,心緒也好、所好也罷,她都只想要在有生之年能同裴真意把盞共談。 便像是裴真意同江心亭兩人在月下看畫時一樣,于技法于選景,兩人都有許許多多話能夠談,便是輩分最小的吳云一尚能夠共上幾句。 而若是來年回到落云山沉蔻想著她也想要能夠說上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