澗中意_分節閱讀_33
“你可知,今日里她買去的那些孩子帶回川息,”那聲應答像是一簇小鉤,裴真意心神微晃間話題忽轉,“是要充作何用” 沉蔻微微靠著她搖了搖頭,示意并不知。 須臾的沉默間,裴真意再度微微抬眼,向窗外昏暗而遙遠的拱門外看去。 那里長影交織,絲縷不散,仍舊是裴真意記憶之中昏暗的偏樓外,最為熟悉而可憎的樣子。 元臨雁極荒yin無道,也尤其自私而貪婪。 同胞妹私交難清,同各處搜買來的女子來往難斷,整日里鶯鶯燕燕,歌舞笙簫。而那偏樓之中,便常常是孌童相交、獸類嘶鳴的扭曲。 即便痛苦難耐、即便非己所欲,那些經了教養的女子卻早已經如迷心竅般失了神智,隔著道道交縱的鐵欄,總要朝著裴真意招手而笑。 “我為她囚于其中,為她執筆描圖,如此都不過是因為她想讓我成為我所見到的那樣,成為無心無魂、淪喪其中的傀儡?!?/br> 無數個昏眩光怪的晝夜,那牢籠外的低語和軟笑幾乎都能將年幼的裴真意湮沒其中。每逢那時候,那些女人都是早受了元臨雁的教導,總會將種種不堪入目、甚至分明難耐的畫面呈于眼前。 她們會用甜美的笑與聲音去哄騙,作出極樂而歡愉的模樣,在那混亂而骯臟的腐朽之中,欺騙性地向裴真意伸出手。 為什么不開心 什么要哭泣 出來吧,出來。若是同我們一樣,那便再不會不悅 “但她早已騙過我一次,我絕不會再輕信。她終究做不到,終究無所成?!?/br> 世人皆言,裴真意是奚抱云的幺徒,承了奚抱云游方山林、寄心于景的遺志,年十五時所作畫卷于川息作成,縱少有人親見,名聲也仍舊噪于朝野。 那畫卷則終為天家御府所收,藏于禁苑之內。亦有人傳言,是懸在了天zigong前,朝夕相對。 這是無尚的榮光,亦是最真實的嘉獎。 “但少有人知,那畫卷為天家所收,并不是因為那風物動人,也并不是因為清心悅目?!?/br> 裴真意指尖撫平了沉蔻肩后為她揉皺的衣衫,語調落寞間眼睫輕顫“那只是一幅我所作千萬晦暗畫卷之中,意境最為苦而難耐的圖景?!?/br> 苦到分明皆為密戲,卻也無人愿將那視作春意,苦到見者欲離、觀者錐心。分明是最能令人心生邪念的赤裸與交纏,那筆觸與布色、神情與全局入目而來,卻堪比任何一層最令人心間顫栗的磨人牢獄。 分明摹寫著荒yin罪欲,觀之卻如林山火海、怒??駷?,讓人無從感知到原景之中哪怕萬分之一的荒yin,而只剩下了從入目時起落下的深沉壓抑。 “這樣的圖景,天家將它懸于室中朝夕相對,是為誡心,是為警醒?!?/br> 即便為惡所囚、為泥潭所困,她也絕不愿同流合污、共道而謀。這一點,她花了足足三年,才真正令元臨雁看得明白。 “若如你所言,我自認是沒有錯的?!迸嵴嬉饣卮鸬煤茌p,卻并沒有絲毫多余情緒。 “我永遠都無法明白,為何這一切都要施加于我。她仿佛將我看得過于重要,將我看得過于可欺?!?/br> “但我分明算不上是她執念糾纏的人,也算不上是什么她所說特殊又彌足珍貴的寶藏,我分明只是最為普通的那一個,卻不知為何就要被卷入這泥潭之中。又或是說天定我命該如此、該遭此劫” “若非如此為何是我” 年幼刻入的污朽與仇苦幾乎不可磨滅、難以撫平。一切心結早已化作難以化解的執念。幼年那一聲聲的“為何”早已刻入了心底,即便此刻記憶早已離她遙遠,那執念卻仍舊清晰,難以散盡。 “真意,真意?!背赁⒙牫隽怂m纏而撕扯欲破的掙扎,伸出手去,輕輕撫了撫她脊背“不是這樣的。你自然不平凡,也絕非普通。前塵往事皆有因,但我知道,錯絕不是在你?!?/br> “中通外直,出淤不染,”沉蔻說著,伸手握住了裴真意肩頭,“你是我這雙眼見過的人間里,最清白的一個?!?/br> “這都不是你的錯,也不該為你所憂?!?/br> “你分明是剔透又通明,不染人間意。你永遠都是你,不會是她,更不會是她們?!?/br> 沉蔻說著,縱使她說得模棱兩可又模糊不清,但裴真意到底明白她的意思。 剔透又通明,不染人間意。如無瑕玉,又如佛法伐阇羅,不取六塵萬法,無可摧毀。 可究竟是誰不染塵埃呢裴真意聽著耳邊沉蔻仍未斷的輕聲安撫,心神漸定。 要說那世上唯一的無瑕玉,明明該是你啊。 17.長明燈 夜色依舊迷蒙,眼前萬物依舊晦而難見。窗外似乎又下起了雨,檐鈴叮啷作響間,有微涼的夜風從窗中滑入,掀動了黑暗中的輕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