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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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相也跪了下去。 望著跪倒在地的二人,官家沒有讓陳公公扶他們起來,“罪該萬死?朕還是第一次聽太師說這樣的話?!?/br> 阮太師老淚橫川,“陛下這些年對阮家的恩寵和看重,老臣一件一件俱牢記在心??衫铣既死狭?,也糊涂了,看見孩子們還小,總是不忍心管教,所以才鬧出這些丑事來。前面有元菡所嫁非人,后面有安之闖下了彌天大禍。老臣,老臣……”阮太師伏地慟哭,“老臣糊涂,老臣罪該萬死??!” 官家并不怎么感動。亦或者說,這些年,那一樁樁一件件,都將曾經的感動消耗盡了。望著阮太師的脊背,官家突然想起來他還年輕的時候,那時阮太師還是他的老師,一手扶持著他度過了許多的難關。那時太后的娘家勢大,阮太師也教過他讓他在太后面前痛哭以表衷心。那些手段,終于都用到他的身上了嗎? 官家長長地嘆了一聲,真真切切,十分唏噓。 阮太師聽見了這聲嘆息,悲痛地道,“老臣一身輔佐陛下,只想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晌聪氲降筋^來,老臣這個一心想給陛下掃除麻煩的人,反而成了陛下最大的麻煩。臣有罪,臣該死?!?/br> 若不是阮安之親自在他面前吐出的那些肺腑之言,官家估計自己可能還是會信三分阮太師所言。 他定定地望著阮太師,心中感慨,“太師到底還是太師?!闭嬖捈僭挶闶撬@個天子也分不清?!靶闹羞€是有朕,還是有這個天下的。阮安之悖逆狂妄,本當從嚴處置,禍及九族。但念在太師和阮相以往的功勞,朕不會遷怒阮家其他的人。太師但可放心?!?/br> 陳公公看到了官家的示意,連忙上前扶起阮太師。 阮太師抖得十分可憐。 阮太師卻沒多少眼淚,只一直低著頭,沒有看向官家。 官家淡淡地道,“太師年紀大了,管教不了子孫。不過阮相難不成也精力不濟了嗎?也管教不了家中小輩?” 阮相剛想跟著阮太師一起起身,聞言立刻重重地跪了下去,“臣教子無方,請陛下治罪?!?/br> 阮太師立刻又跪了下來,“陛下,還請陛下賜死安之。在老臣的心中,沒有什么比陛下更重要。此等不忠不孝的子孫,便是死了,阮家也絕不認他?!?/br> 阮相說不出這么決絕的話,只能隨著阮太師重重地磕頭。 官家的嘴角淺淺地一勾,露出了些嘲諷的意思。但他很快收斂了表情?!罢吕锏?,談死字不吉利。然因為小輩妄為,而毀了太師一世清譽,實在太可惜了。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于染絲,是之謂矣,君子必慎交游焉。阮相,朕許你三個月的假期,回家好好管教小輩吧。若是再有惡行,朕的天牢里,可以特地留出幾個位置來?!?/br> 阮相一股氣堵在了胸口,但看父親已經不再說什么,而是磕頭謝恩,他只得也跟著如此行事。 待出了宮門,阮相忍不住問阮太師,“爹爹,難不成就這么不管三郎了嗎?” 阮太師面色陰沉,“小不忍則亂大謀。官家雖然沒放他,但也沒說殺他。你且想辦法進去天牢看看三郎。先保他一條命。我們緩緩圖之?!?/br> 阮相心中著急,那是一百板子啊,而且是崔晉庭親手打的,現在又在天牢那種地方,“爹爹,要不然,我們想個辦法把三郎換出來?” 阮太師搖了搖頭,“如今事情還沒過。要是再鬧出點什么,就收不了場了?!?/br> “怕什么?”阮相面露兇色,“實在不行……”他手指了指天,然后突然翻了過來。 阮太師搖了搖頭,“還不是時候?!?/br> “爹爹,我怕三郎拖不了那么久??!” “那也是他活該?!比钐珟熗蝗惶岣吡寺暳?,“你可知今日的兇險,搞不好,真個阮家就完了。從今開始,家中子弟全部敲打一遍,再有像三郎那樣不知死活的,直接打死,不要拖累家人?!?/br> 阮相一愣,愣愣地盯著了阮太師的臉。 阮太師確實老了,即便每日山珍海味,人參黃芪地補著,可是肌rou已經松弛,皮膚上也有了褐色的斑點。尤其是此刻,驚怒的表情中明顯有著恐懼。對于死亡的恐懼,對于失去一切的恐懼。 阮相心中很復雜,朝中、家中,一直都是父親說了算的。但若不是出了三郎的事情,連他都沒有察覺,父親也老了,拖泥帶水,當斷不斷,甚至開始對于那個高高在上的人心生畏懼??赡莻€人有什么可怕的,當年他甚至還沒有自己過得好呢,要不是阮家,他怎么可能登上高位。阮相從心底就覺得他就是一個擺設。 可看著阮太師嚴肅的表情,阮相終于還是低頭了,“兒一切都聽父親的。只是這事傳了出去,只怕人心生變啊?!?/br> 阮太師冷哼一聲,“怕什么。還有黎王呢。黎王與和煜女兒的親事要大辦,讓所有人都知道。黎王還是黎王,你這個相爺還是相爺,皇后也還是皇后?!?/br> 阮相點頭,“兒知道了?!?/br> 待他們回到府中,所有人都翹首以待,連阮元菡都趕了回來,“爹爹,大哥,安之怎么樣了,可跟你們一起回來了?” 阮太師瞪了她一眼,“你回來做什么?” 阮元菡道,“如今京中人人都知道安之被崔晉庭打了一百板子,被關進了天牢。我那婆婆正在家燒香還神呢,說什么惡有惡報?!彼龤獾冒淹跏仙舷愕南闾迷伊藗€稀巴爛,趕緊趕回家中詢問。 阮相對于這個妹婿家真的是百般看不上眼,“崔晉儀的腿還沒好呢吧,那差事老空缺著也不好。明天我便傳話,讓人先頂了去,等日后他腿好了,再說吧?!?/br> “行?!比钤拯c頭,對于這么個她懷著孕還敢出去鬼混的夫君,如今她也沒有了當初的稀罕勁兒了。而且那個作死的婆母還敢到處去說她的壞話,哼哼,也不看崔晉儀的風光都是從哪兒來的。這次王氏要是不給她跪下來,崔晉儀就一直在床上躺著吧。 阮太師實在懶得去理這個沒腦子的女兒,直接走了。 阮相夫人紅著一雙眼睛,望著阮相。阮相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對眾人狠狠地告誡了一番,尤其是官家說天牢特地給他們留著的時候。 阮家眾人臉上的神色一言難表。 阮相沒有繼續教訓下去的意思,揮揮手讓他們都散了。 阮相夫人扶著他慢慢往房間里走去,“相爺,三郎到底如何,能不能救?” 阮相拍拍她的手,“爹爹老了,不敢跟官家硬頂。但我不怕,如今朝廷,除了那個御史臺,誰敢不聽我的話?我明日看能不能想辦法偷偷將三郎換出來。你找個穩妥的地方,將他藏起來,小心醫治。他是我的兒子,便是官家也不能要了他的命?!?/br> 阮相夫人連連點頭,“我聽相爺的?!?/br> 阮相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崔晉庭我必然饒不了他?!?/br> 只是在天牢中換人,談何容易。若是以前阮太師一手遮天的時候,此事不難cao作,可如今,阮安之被打的消息已經在看守、執事這些人中傳遍了。 天牢的看守們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便是阮相許以重金,也沒有人敢點頭。天牢中換人,也是殺全家的重罪,便是得了重金,又能便宜了誰。于是人人都對前去游說的人沒有好臉色。 阮相派出的人無功而返,氣得阮相在府中發了好大的一場脾氣。 但這些,都被宮中的密探一一記錄,送到了官家的案前。 官家沒說什么,卻給崔晉庭安排的事務又更重了些。 第82章 宮宴 1 正月里朝廷事務本就不少,除了正常的事務之外,還有屬國使臣進貢來朝。這種面子工程,少不得禁軍的參與。不光是儀仗、護衛,還要參與到一些御前比武的賽事之中。 崔晉庭除了這些,臨時又接到了整頓軍務的緊急差事。忙得連著一旬都宿在三衙未能回家休息。期間匆匆回家了一趟,還只說了幾句話就匆匆走了。 瑤華望著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看著滿墻金黃的鴛鴦藤,突然腦海中就浮現出一句詩,“忽見枝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她不由得抿唇一笑,覺得十分有趣。 不過她向來會安排自己,要么帶著堯恩去薛太妃處賀年玩耍,要么在府中處理日常事務。 “夫人?!贝迺x庭為瑤華新添的侍女海安躬身走了進來,“和府派人送來請帖?!?/br> “哦?”瑤華長眉一挑。和煜已經許久沒有跟這邊聯系了。 瑤華打開請帖仔細看了看。上面的措辭倒是比瑤芝上次寫來的信要客氣。 瑤華呵呵冷笑兩聲,這父女二人,一個威逼一個利誘,硬的不行,便來軟的。也不知道后面還有什么手段在等著她呢。一個兩個老把她當作泥人捏來捏去,真當她沒脾氣啊。 瑤華心中思忖著,只將和煜的那封來信仔細收好。 過了幾天,崔晉庭終于將差事忙出了些眉目。大約是今年年初就動手見了血,骨子里的殺性有些收不住。再加上沒了瑤華的安撫,崔晉庭隱約又現出了往昔京中霸王的脾氣。三衙之中不少人被他賞了板子,但凡占著重要職位的尸位素餐的家伙,都被他攆回家休息。而有些本身就是阮黨一派的公子哥兒們,更是領了大大的一頓壓歲錢,被揍得哭爹喊娘。被收拾得這么凄慘還丟了差事,他們的爹不敢跟崔晉庭爭辯,只能去找阮家,求著安排一個新的職位。 阮相為了安撫人心,便指示軍中的心腹,給這些公子哥兒騰出些位置。 崔晉庭才懶得這些廢物被安置去什么地方。乘著這個機會,將他考校過的人一一提拔到了這些空缺上。顧守信等較早歸他麾下的將領,已經迅速地把持住了三衙里中下層的關鍵位置。 待安排妥當了重要的事情,崔晉庭終于能喘口氣回家休息了。 回到鹿鳴湖,這家伙泡了個澡,摸到床邊倒頭就睡?,幦A心疼地給他蓋好被子,輕手輕腳地去自己的書房做事。待她忙完了一圈回來,崔晉庭披散著長發歪在床上,捧著一本書看得認真。 這么用功? 瑤華輕手輕腳走過去,崔晉庭仿佛看書入神竟然沒有發現?,幦A正準備嚇他一跳,崔晉庭一把扣住了她,把她拽倒在懷里。兩人四目相對,齊齊笑出聲。 瑤華倒在他懷里,也不急著起身,伸手撿起那本書,“看什么呢,這么入神?《百戰備論》?” 她翻了兩頁,竟然是評論戰史的一本兵書。她在崔晉庭的書房見過不少軍事書籍,而且里面不少地方還有他親手寫備注和心得體會,這本也不例外。 她故意逗他,“新的兵書?你書房那些都讀完了?” 崔晉庭一笑,“當然,我一目十行,過目不忘?!?/br> “真的假的?我考考你。不以法為守,下一句是……” “而以法為用?!贝迺x庭幾乎不用想,就答了出來。 瑤華微微睜大眼睛,又考了兩句,這家伙居然一字不差都答出來了?,幦A有些驚訝,“我還以為你過目不忘是夸口呢?!?/br> 崔晉庭有些得意,又有些唏噓,“我當年不喜歡讀書,就靠著過目不忘,才躲掉了不少宮中博士的戒尺。而如今領兵,里面總有幾個恃才傲物的家伙,要是不拿出點東西,還鎮不住他們,只能臨時抱佛腳了?!?/br> 這樣都行?瑤華不由一嘆,“你這樣的天資,要是幼時能有人好好培養,如今只怕入閣拜相也夠了??珊薮薷娙苏`你?!?/br> 和家人如此待她姐弟,她都不曾說過可恨。反而在評價崔府的時候,用上了這個詞。 每次跟她說話的時候,都覺得心是溫熱的,很不能貼在她的身上才好,崔晉庭有些想笑。以前想起自己所受的那些委屈總覺得憤懣,可如今心中倒覺得能得她真心一嘆,便十分值得。于是靠在她肩膀上,笑著問,“那你可要為我討回公道?” 瑤華狡黠地回他,“我還以為阮元菡已經幫你討回來了?!?/br> 兩口子四目相對,哈哈笑了出來。 這還在正月里,崔家這對婆媳大戰三百回合的熱鬧已經引得滿京城矚目,比唱戲還熱鬧。 阮元菡砸了王氏香堂,王氏就借著拜年到處宣揚,而且打著照顧崔晉儀的名義,一連添了四個俏麗的丫鬟在崔晉儀的房中。 阮元菡哪里管什么長輩辭、不敢辭的狗屁道理,結果當晚就打死了兩個,打殘了兩個,然后隔日一早,阮元菡就給自己公爹崔冼泰送了八個美女。 王氏氣得把孫女抱到了自己的房中養著,阮元菡索性就把奶娘仆婦全都送進了王氏的院子,弄得王氏的院子熱鬧得像個善堂。而她自己日日往太師府跑,想回來就回來,不回來也從不知會任何人。 崔家面子里子都丟得干干凈凈,崔洮除了去工部辦公,其他的時間根本沒臉出門。 而一向在京城暢銷的阮氏女行情也立刻走低。便是想攀附阮太師的人家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不但兒子要抗打,公婆的身體也需足夠強健,否則娶個這樣的兒媳回來,升官發財還沒享受到,只怕就要扛不住、一命嗚呼了。 崔晉庭想到這個心情就十分舒暢,心滿意足地道,“如今尚是正月,我真心祝愿崔晉儀和他娘子白頭攜老,天長地久,永不分離?!?/br> 這個促狹的家伙?,幦A又想起來,“對了,前幾日和煜還送來一份請帖,說是要請我們去喝喜酒呢?!?/br> 崔晉庭笑容一收,“如今和煜跟阮太師府走的極近,你千萬要提防他對你下手?!?/br> 瑤華點點頭,“我吃過他家一次虧了,心中有數?!?/br> 崔晉庭眉頭微皺,“不光是去他府上要小心。正月十五宮中有賞燈宴,若無特殊,五品以上的命婦,多半會入宮赴宴。而那些夫人們,有半數都是阮黨一派。雖說阮皇后仍被禁足,但宮中遍布她的人手。要不然……”他停頓了一下,思量了片刻,擔憂地道,“不然,今年你就別去了。我便說你去陪太妃過十五了?!?/br> 瑤華瞧著他微微無奈的樣子,覺得他實在太可愛了,“就這么擔心我???” 崔晉庭看著她笑瞇瞇的模樣,覺得她沒認真聽自己說話,便掐著她的腰肢左搖右晃,惡狠狠地道,“你說呢?你個小沒良心?!?/br> 瑤華心里像有一瓶蜜在左右晃蕩,撒得整個心窩都是甜的,“怕什么,那是在宮里,她們又不能明刀明槍的來。要是打口水仗,我可不怕這個?!?/br> “你真要去?有些鬼蜮伎倆,可不是你幾句話就能擺平的?!贝迺x庭自己一身是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墒欠诺搅爽幦A的身上,他心中便是各種不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瑤華認真地點點頭,“夫妻一體,你敢出面跟阮太師面對面硬剛,我若藏起來不敢露面,那豈不是滅了你的威風。況且,朝中的官員,哪個不是千回百轉的心思,我若是不露面,他們還不知道要如何揣測呢。我不但要去,若是她們有膽敢挑事的,也絕不給你丟臉?!?/br> 崔晉庭一拍大腿,“夫人好膽色?!?/br> 夸是夸了,可想想還是怕,他又細細囑咐,“那你得多帶兩個婢女。海安功夫十分了得,是緋蓬的得意弟子,你千萬不要讓她離了你左右。陽舒功夫雖不及海安,她小時曾在妙手門待過,手腳十分靈巧。嗯,光她們還不行,她們對宮中地形不熟。我再請陳公公幫你安排幾個人手,到時指給你看。你可千萬別跟那些陌生的內侍隨便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