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煙火里的塵埃
游鳴以為南方的冬季是陰冷潮濕的,但這次來的m城卻是不一樣,冬日像北方的初夏一樣,太陽烤的人暖烘烘的,地處熱帶的邊境小城,民風淳樸。細碎的陽光灑在泛青的胡渣上,他抬手摸了摸陽光撒下來的光線,順手上移,又摸了摸長出來的頭發,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游鳴點了根煙,緊了緊夾腳拖鞋,向著轉角的米干攤點走去。 熬夜讓人心律不齊,游鳴揉了揉干澀的眼眶,五塊的紙鈔放在了油膩的桌板上?!按荷?,來碗米干?!?/br> “好嘞,阿鳴,你咋個起嫩個晚?昨天做賊克?”叫春嫂的女人是個四十多歲的婦女,經營著小面攤有個四五年了,自游鳴半個月前來到這條小巷住下后,就天天要來這里點上一份米干,一來二去,兩人也熟了。 “是啊,昨晚熬夜去網吧趕了場通宵?!庇硒Q笑著應對。 “背時,年輕人不要仗著年輕,那個網吧么煙熏火燎,有哪樣好呆呢?”米干已經煮好,春嫂端了過來。 游鳴剛來的時候是聽不懂這口方言的,春嫂為了方便交流費勁地夾雜了普通話進去。 “你昨晚上給有看見我兒子呢?” 游鳴沒有立刻回答她,拿出旁邊的一次性筷子,攪著碗尖上的蔥花和小米辣,拌開了幾下,吃了幾口米干,“沒呢,估計我兩不在同一家網吧?!?/br> 春嫂的臉有點黑,眼角的皺紋緊了緊,“這個死娃娃,一天天呢跑克哪?!毙臒┮鈦y,也不想再說話了,轉頭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m城的紫外線頗強,常年照射,人們的臉上都被照得黝黑,游鳴看著形形色色的人走過小攤點,也不知那根神經又搭錯了,突然什么也吃不下了。 母親關心兒子,哪怕語氣不屑,也是一種愛。 街道好熱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他從出生開始,家庭早就分崩離析,認識不了幾個人,沒誰情愿對他這個陌生人笑,更沒誰喜歡隨隨便便關心他,自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人,只有他,無所事事也好,遍體鱗傷也好。在監獄里是這樣,出來之后更是這樣,找不到一絲生氣,不知道為了什么而活著,這樣的日子慢慢蠶食著他。 也許以前他相信自己可以擁有光和熱,擁有自己在意的人,過著平淡無波的生活,可是現在似乎都被自己隔絕了。逝去的東西越是珍貴,在心里疼痛的后勁就越大。剛開始都是以為痛不了,真到肝腸寸斷的地步覺得自己又可憐又可恨。 他在思念一個人,可是又能怎么辦?沒有誰會非他不可,他習慣了25年。廢物,他只能這樣想自己。 不過,現在他得走了,有些東西不用想的過細,反正也想不明白。 拿了旁邊泛黃粗糙的餐巾紙,擦了擦嘴,“走了,春嫂,您慢慢忙哈?!庇硒Q慢悠悠地離開了攤鋪。 只剩下留在身后的春嫂續續叨叨地說著話,什么“浪費糧食啊”“葬德啊”之類的話。 游鳴剛拐到街道的十字路口,一不留神,就被人一把拉近了拐角的一條小巷。 “鳴哥,怎么樣?”青年的眼睛烏溜溜的轉著,情緒有點激動。 “靠,放開,你小子,神出鬼沒一天天,嚇死老子了?!?/br> 青年覺得自己似乎過于激動了,不太好意思,放了手,伸手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你媽昨晚只問了我你去哪,其他的沒問?!?/br> “那就好那就好?!鼻嗄晁闪丝跉?,思索了一下,雙手抓上了自己被劣質黃色染料染過的頭發,額頭上還包著紗布。 “阿夾,要我說你小子就是作死,放著好好的書不讀,跑出來和人混什么黑社會?要不是昨晚老子去報警,你小命丟那吧?!?/br> “鳴哥,我這次可沒跟他們去打群架了,我......我是為了......”阿夾突然支支吾吾了起來。 “怎么?不為這個為什么?”游鳴沒帶好氣地睨了他一眼。 “誒,鳴哥你知道阿眉那個娘們兒吧?”阿夾放下了蹂躪自己黃毛的手。 “輝哥那情兒?”游鳴聽人說過,有點印象。 “就那娘們,不知怎么的,本來好好的跟著輝哥混的,不知道怎么的就惹了輝哥,沒了靠山,就跑出來接客?!卑A有點害羞,低了低頭“我昨兒閑著沒事,就去找了阿眉......剛做到一半,輝哥就帶人沖進來???,差點把老子嚇、痿了?!?/br> “你動了人家的女人,被打死也是活該?!庇硒Q不想再聽他胡扯,轉身出了巷子口。 “不啊,那女的不是沒和輝哥混了嘛,長得又靚,誰知道沒關系了,輝哥還不放過她?”阿夾跟上了游鳴的步伐。 “這你就不懂了,輝哥那人好面兒,自己曾經的情兒跑出來做這事,怎么著都會生氣的,男人可恥的占有欲作祟而已?!?/br> 阿夾聽游鳴說了這話,似懂非懂,干脆也不想了,“算了算了,反正以后不找阿眉就行了,唉,可惜了,阿眉那身材,那叫聲......” 游鳴一個腦瓜崩彈在阿夾的傷口處,疼的阿夾哇哇直叫,“老子不想聽細節?!?/br> “鳴哥,下手真重......” 兩人就這么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走向了巷子深處的破舊小網吧。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的游戲,游鳴覺得頭目暈眩,喉嚨有點澀,不想再打下去了,轉頭和阿夾道了別,去網吧總臺拿了包煙和礦泉水,剛出網吧,就看到外面天色已黑,下了雨。 游鳴點了煙,靠在貼滿小廣告的的舊墻上,等著雨停。 “鳴哥,阿眉真的不錯,有時候去試試?”阿夾的話言猶在耳,游鳴沉默,不再回他。 呵,怎么可能?自己怎么會對女人有心思? 他想起了入獄那年加粗黑體的新聞標題,“18歲同性戀少年捅殺少男”,早在很久前,他就被定性為一個兇神惡煞的惡心之人。過激的標題,吸引人們的眼球,添加了茶余飯后的談資。鄙薄的眼神,從開始到現在,早就已經習慣。 屋檐有點淺,雨勢不停,一陣風,吹了一些雨點飄打在臉上,游鳴頓時覺得清醒了幾分。 南方只有冬雨,沒有冬雪。 看了看潮濕陰暗的巷子,心思煩悶,他不想再等雨停,沖進雨里,跑出巷口,街角的音像店還開著門,放著一首歌,很熟悉的歌。游鳴停下腳步,店門上貼著cd海報,男人穿著橙色的夾克,頭發微卷,聲音婉轉溫柔。 “你問我何時歸故里,我也輕聲地問自己?!?/br> “不是在此時,不知在何時” “我想大約會是在冬季?!?/br> ...... 游鳴記得這首歌,他的妓女母親阿虹很喜歡聽,是的,妓女。 那時候他還很小,一直由外婆帶大,見過她的次數寥寥可數,聽到很多人描述過阿虹,“不要臉”“下賤”......全都是不堪的字眼。 街道上的行人很少,烏黑的天空連星光也沒有,孤獨感油然而生,游鳴想起這些久遠的事,心里有點澀,煙盒里的煙早就被水浸濕了。雨也漸漸有停的趨勢,他突然覺得自己挺可笑的,不好好躲雨,跑出來淋雨干嘛,真夠白癡。 雨水飄在睫毛上,氤氳眼里的畫面,城市的街景模糊起來了。 他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從公交站臺上走來,不急不慢,英姿颯爽,像極了那晚上的那個人。 “為什么要淋雨?”溫柔的男聲像一陣冰涼夜風,讓人有點醉。他撐的傘很大,足夠兩個人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