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高朗突然嗤笑一聲，盯著慢悠悠享受甜品的沈佳澤說：“沈少，看樣子沈家很重視葉小姐吧？”

    沈佳澤將嘴里的東西慢慢咽下去，又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才好笑地抬頭：“連先生這說的什么話，我姐在家里的地位豈是區區重視二字能概括？莫不是你以為我姐隨我媽姓，是因為她無足輕重？我家可沒那些陋習。就連我，也是爸媽想給她添個伴，在征得她同意后才生的?！?/br>
    他指指自己的鼻子，無所謂地攤手道：“所以你大可不必懷疑我姐在我爸媽心目中的重要程度?！?/br>
    “既然如此，希望沈少能和這兩個人聊聊，避免葉小姐受jian人蒙蔽，日后徒增神傷?！边B高朗將一張卡片輕輕放在沈佳澤手邊，頗有深意地在上面點了點，“不打擾沈少用餐了?！?/br>
    沈佳澤不緊不慢地吃完第三塊小蛋糕，用水漱完口，撇嘴丟下兩個字：“難吃?！?/br>
    他拿起連高朗走前留下的卡片，看都沒看就撕成碎片丟進盛有冰淇淋的闊口高腳杯里。

    黑色字跡被逐漸融化的冰淇淋氤濕，變得模糊不堪。

    “什么玩意?！鄙蚣褲奢p啟唇角，毫不掩飾目光里的輕蔑。

    他招來侍應生用連安易的卡結完賬，又讓他們將所有沒動過的甜品打包，最后提著一大袋各色打包盒，在眾人各色目光中大搖大擺離開。

    出了餐廳所在大樓，沈佳澤漫無目的地左右看看，最終選擇左手邊的方向，沿著人行道不緊不慢地走下去。

    城市的夜生活已經拉開帷幕，白日里不常見的跑車們在道路上飛馳而過，往往還伴隨著尖叫與笑鬧，配合發動機轟鳴的聲音，震得街邊行人紛紛側目。

    沈佳澤卻對這些視若無睹，依舊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朝道路盡頭走去。

    他走到十字路口，紅色的指示燈攔住他前行的步伐。

    街邊有個衣衫襤褸的干瘦老人在垃圾桶里翻找可以賣錢的東西，他身邊堆著個很大的透明塑料袋，里面放滿壓癟的塑料瓶和易拉罐。

    老人將掏出來的三兩個礦泉水瓶壓癟放進袋子里，又拖著幾乎有他兩個大的塑料袋走到花壇邊坐下，從懷里掏出半個硬邦邦的饅頭，用手撕成小塊放進嘴里慢慢咀嚼。

    可能因為饅頭太干，他吃得很慢，偶爾還會從塑料袋里翻找出那些還剩得有水的瓶子，隨意用手擦擦瓶口就直接喝了。

    沈佳澤看看老人，又看看自己手里那堆不知如何處理的甜品。僅僅思考五秒鐘，就大步上前，將包裝精美的袋子遞過去：“大爺您好，這東西都是沒碰過的，要是不嫌棄，您就拿去吃吧，不然我也吃不下?！?/br>
    老人先是一驚，雖然他沒去過，但包裝袋上的字他還是認識的，就是前面那家貴的要死的餐廳的名字。這么大袋餐廳的食物，得多少錢，他哪里敢拿。

    “不，不用，這都是好東西，孩子你自己留著慢慢吃吧。給我個老頭子吃是浪費?！崩先诉B連擺手推拒。

    “您不要我也是扔，那不更浪費。您就拿著吧，這是別人請客的，反正也不是我的錢?！?/br>
    恰好指示燈變綠，沈佳澤將東西放在老人手邊后拔腿就跑。

    徒留老人在原地唉唉地叫個不停。

    沈佳澤站在街對面朝老人揮揮手，瀟灑地轉身離開。

    “喂，卓哥，趕緊的來接我，不然我要流落街頭了。我姐？我才不要去當電燈泡，你快點，我把位置共享給你！ok，等你半小時?！?/br>
    老人提著那袋金貴無比的東西直嘆氣，現在的孩子怎么都大手大腳的，這么好的東西說不要就不要了。

    透明盒子里各式各樣的小蛋糕做得非常精致，他自然是舍不得扔掉的。正好今天是小孫女的生日，她很久以前就念叨想吃蛋糕，但家里實在沒錢買，要把這些東西帶回去，她肯定會開心。

    老人朝沈佳澤離開的方向看了眼，一手拎起甜品袋子，一手拖著拾荒袋，步履蹣跚地朝附近巷子里的家走去。

    葉佳靈覺得連安易從餐廳回來后就很奇怪，雖然他還是照舊先去書房處理一個小時的工作，然后洗漱更衣，再陪她看半小時的書，然后同時熄燈睡覺。

    但就是哪里不對勁。

    “連安易?！比~佳靈睜大雙眼，扭頭看向身側平躺的男人。

    “嗯？”連安易很快回應她，“睡不著？”

    “你是不是有心事？”葉佳靈問得直截了當，“因為連高朗？別為那種人動氣，不劃算?！?/br>
    耳畔傳來男人的低笑：“他算什么東西，我還不至于為他生氣?！?/br>
    “那你怎么回來后整個人都怪怪的？”葉佳靈側過身，趴在松軟的枕頭上，一雙貓兒眼在黑暗中婉轉流光。

    空氣陷入沉默，連安易久久都沒說話，直到葉佳靈以為他睡著了，才緩緩開口：“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發現我騙過你，你會怎么辦?！?/br>
    “你騙我什么？”葉佳靈瞬間警覺起來，眼睛瞪得更大，“你出軌了？還是說你和關慕悅真的有關系？”

    “胡說什么！”連安易又好氣又好笑地捏捏她鼓起的臉頰，“想象力這么豐富想轉行做編劇嗎？”

    “別想渾水摸魚！”葉佳靈嚴肅地打掉他的手，“你這么說肯定是有事瞞著我?！?/br>
    跟葉佳靈在一起是他很多年前就認定的事，但世事并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尤其在兩家立場尷尬的時期。

    面對亦師亦父的沈默，他不敢?；?，只能將自己的真心獻上以換取追求葉佳靈的機會。但在根本不知道他多年心路歷程，且已有男朋友的葉佳靈跟前，他不得不用上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

    他本打算將它們永遠埋在心底，不想任何人提起，但連高朗的出現讓他遲疑了。

    若是連高朗將那些事添油加醋后告訴葉佳靈，他不敢想象她會有什么反應。

    “其實當初在酒吧——”

    與其讓她從第三者口中得知，還不如他自己坦白。

    “其實當初在酒吧你是故意出現在那里，然后趁我喝醉酒帶我去酒店的是嗎？”不等連安易說完，葉佳靈就接過話頭繼續說下去，“至于后面的事，雖然確實是我耍酒瘋，但你也不是完全無辜對不對？”

    “你？知道？”連安易瞳孔巨震。

    “以前不知道，但上次你跟我坦白后就大致猜出來了?！比~佳靈揪著枕頭角，笑嘻嘻地說，“世界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還不是你覬覦我年輕貌美，才故意弄出來的一場戲，也虧我當時傻得真信你的話?！?/br>
    “對不起，我——”

    “行了行了，有什么對不起的?！比~佳靈不甚在意地揮揮手，“我還知道宋仰止和章晴柔的事也有你推波助瀾。不過不是我猜出來的，是爸爸mama來環海那次，他們告訴我的?！?/br>
    連安易沒想到自己最想隱瞞的事早已被她知曉，她卻從沒提過一個字。

    “我……真的很……”他的嗓子干得厲害，開口都很艱難。

    “他們說我那么維護你，總要知道你到底做過些什么事?！比~佳靈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我問你，你騙我結婚是因為愛我，還是另有所圖？”

    “當然是愛?！边B安易生平頭一次不經任何思考，直接給出潛意識里的答案。

    “第二個問題，如果沒有你的推波助瀾，宋仰止會和章晴柔走到一起嗎？”

    “會，只是沒那么快?！边B安易再次答道。

    當年的事他記得很清楚，宋仰止根本就不甘心白手起家，雖然很喜歡葉佳靈，但也會因為葉佳靈普通人家出身，無法助力他的發展而感到苦惱。章晴柔就是在這種時候出現的，帶著她章臺建筑大小姐的身份，向他伸出橄欖枝。宋仰止幾乎是瞬間就動心了。

    而他做的無非是給兩人創造偶遇、獨處等各種機會，加速兩人在一起的過程。

    “這不就得了？”葉佳靈在被子下把手伸過去與他十指相扣，“沒有你我還是會被劈腿，但卻不會有一個包容我，愛我的男人，想想都覺得挺慘的。所以兩廂對比，我就勉為其難地不跟你計較好了?！?/br>
    葉佳靈只覺得眼前一晃，自己整個人就落在男人溫暖的懷中，兩條結實的手臂緊緊環住她，似要把她融進身體里。

    她被箍得呼吸不暢，正要假裝發脾氣讓他松開，卻發現向來穩如泰山的男人竟然在微微發抖。

    她安靜片刻，慢慢伸出雙手，以極盡溫柔的姿態反抱住他。

    還有個原因她沒說。

    在她不知道甚至早已遺忘他的十數年里，他守著和她父親的約定，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堅持，將他所有的情意變成一份份她生日、節日時永不缺席的禮物。

    光憑這份堅持，就足以打動她。

    她自己本就不完美，因此也不是完美主義者，當無法辜負的深情和無足掛齒的欺騙在天枰兩端時，她很清楚自己會如何抉擇。

    某種層面來說，連安易成功了。

    他用最笨拙也最有效的“對她好”三個字，讓他的光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邊，與他白首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