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5. 兩個小孩子回到正院的時候40分鐘都過去了,冰西瓜已經被太陽曬成了熱西瓜。 “你們兩個這是去哪里瘋玩了?”服部靜華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接過小西瓜,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算了,我重新拿一個……你們去會客室吧?!?/br> 隨后就穿上木屐走向了石井所在的庭院。 兩個孩子對視了一眼,然后沿著走廊來到了房間里。 此時遠山凜的眼睛還是有些發紅,不過當自己父親開口詢問的時候他卻回答說是摔了一跤撞到了鼻子。 遠山銀司郎沒有戳穿對方的謊言,而是把自己的兒子拉過來幫對方揉了揉。 男孩兒靠在自己父親的肩膀旁拉了拉對方的袖子:“已經不疼了?!?/br> 這樣反倒是覺得更心疼啊。 遠山先生嘆了一口氣,讓遠山凜和服部平次一起坐在自己身邊。 半分鐘后,服部薰走了進來,坐在他們三個人的對面。 “老師,兩個孩子回來了?!边h山銀司郎自然是隨自己妻子一起稱呼的,他本人并沒有向對方學什么東西。 而遠山凜一見自己父親都認認真真打招呼了,于是立即端端正正地坐著,然后趴下來行了一個大禮:“我,我回來了?!?/br> 服部平次笑得躺在榻榻米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凜你為什么那么緊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因為香紀給自己講過的那些事情使得對方的形象在自己心中過分高大了——明明不久前還看到自家母親給了服部薰一個熊抱也沒見這位老人生氣來著…… 服部薰和遠山銀司郎都在笑,不過好在時間都不長,也不像平次那么夸張—— “果然,這個孩子還是像你?!狈哭姑鎺⑿Φ乜粗h山先生,開口評價道,“對長輩有禮貌是好事,不管什么時候都受用?!?/br> 平次還在旁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個不停,也不怕自己喘不過氣。 薰看了看自己的孫子,縱容之間也顯得有些頭疼?!娌恢浪男愿袷歉l了。 直到遠山香紀回來之后,平次才稍微收斂了一些,按照自己奶奶的指示從柜子里取出另一個軟墊放在榻榻米上。 香紀坐下以后便一直在和自己的老師閑聊,偶爾銀司郎也會說幾句話,一旁的平次已經無聊到露著肚皮躺在風鈴下面睡著了,而遠山凜則是靜靜地聽父母向老人夸自己,同時等待著母親什么時候將話題轉移到小提琴上。 然而到了午飯的時候,他們還在談兩家的孩子。 遠山凜想了想,然后趁著兩位母親收拾餐桌的時候留了下來,表示自己要幫她們端碗。 平次擠過來:“我也要!” “你去擦桌子?!膘o華把桌布交給自家毛毛躁躁的兒子,“奶奶很喜歡這些小碗,你能把它們都摔了?!?/br> 于是服部平次就一臉不服氣地拿著桌布去餐桌上“畫畫”了。遠山凜則端著幾個盛著小菜的碟子跟著靜華和香紀往廚房走。 終于找到了機會,男孩兒拉了拉自己母親的袖子,仰起腦袋詢問對方什么時候向平次的奶奶提起學小提琴的事情。 香紀愣了一下,顯得有些猶豫?!m然知道自家兒子有演奏的才能,但是在親耳聽到遠山凜的一直以來隱瞞的情況以后,她便打消了讓對方師從服部薰的念頭,首先考慮的是如何治好兒子的生理及心理疾病。而這趟九州之行就單純只是讓老師見一見凜,然后讓他在鄉下和平次好好玩一玩。 業余和專業是兩個境界?!鳛榕d趣,一天練琴兩個小時差不多就夠了,而想要達到專業水平的話,這個時間還是太短。而遠山凜現在對于一天兩個小時的練習都忍得很辛苦,若是真的認真對待的話…… 他受不了的?!欠N強度,能壓得他崩潰。 于是香紀蹲下來看著自己的兒子:“我想了一下,你還是不適合跟著老師學小提琴?!?/br> 遠山凜愣了愣:“為……為什么?” “因為……因為——你知道的,有些東西不能強求?!毕慵o含糊不清地說道。 “……mama認為我沒有才能?”男孩兒問道,眉宇間已經有了顯而易見的失望?!芟矚g小提琴,就像服部平次瘋狂地愛著推理那樣。 “凜,我不是這個意思?!?/br> 遠山凜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母親,對方的表情十分困擾,似乎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向他解釋。 院子里的蟬鳴聲很響亮,像是遵從指揮一樣帶著間隔完美的旋律。 “我知道了?!蹦泻旱吐晳艘痪?,然后就轉身跑開了。 ———————————————————————————————————————————————————————————————————————————————— 服部平次回到自己房間里的時候凜正坐在榻榻米上透過窗戶望著外面湛藍湛藍的天空,眼神居然顯得有些迷茫。 “你在發什么呆???” 遠山凜轉過頭看著男孩兒湊過來坐在他旁邊:“咦,你還把琴也帶過來了?!?/br> 放在榻榻米上的云杉木手工琴披著濃艷的橘紅色漆料,音孔線條優美圓潤,琴頭顏色較深,像柴犬的尾巴一樣向上盤成一個緊實的小圈。 這毫無疑問是花了大價錢買下來的好琴,即便是平次這種不懂樂器的小孩子也能感覺到眼前這把琴的魅力。 看到之后就忍不住想伸手摸摸琴身,手指輕輕播過銀色的長弦聽聽共鳴箱里發出來的清脆音色。 “拉給我聽聽吧?!逼酱芜珠_嘴笑著,把放在琴盒里的琴弓拿出來塞進了好友手里,“好長時間沒聽你練琴了?!?/br> 遠山凜猶豫了一下,起身把紙門拉上,這才走回來拿起了自己的琴。 “想聽什么?” “星空?!?/br> 一個十字路口“啪”地一聲出現在凜的太陽xue上:“那是鋼琴曲,傻瓜平次?!?/br> “啊??!那你隨便拉吧,我聽著就行了?!?/br> 遠山凜嘆了一口氣,然后抬起了手里的琴弓落在弦上。 他拉的是莫扎特的g小調第40號交響曲第一樂章,相對歡快一些。 遠山凜的下巴和脖頸本來就長得好看,睫毛生的又細又長,鼻梁高挺,線條立體,所以當他略微側過臉靠著腮托并且決定閉上眼睛將自己的視野清空之后,服部平次“咦”了一聲,愣了半天之后才想起來自己不用像凜那樣直直地站著,于是這才盤腿坐在軟墊上托著下巴看著自己的好友。 他覺得如果不和奶奶相比的話,遠山凜大概是他見過最好的小提琴手?!m說除去服部薰之外,他的名單里就只剩下凜一個人了。不過對于服部平次來說,這種事情怎么都無所謂,總之凜拉得很好就是了。 “喂,你要不要和我奶奶學琴?”一曲結束后,服部平次眼睛閃亮亮地看著遠山凜,“她好久都沒收學生了,不過如果是你的話肯定沒問題!” 男孩兒放下琴,表情有些猶豫,畢竟前不久香紀說過的話他還記憶猶新—— 不過服部平次才不管那么多,直接拖著遠山凜一路跑到了會客室里。 “奶奶?。?!” 黑皮膚的熊孩子“嘩”地一聲拉開了紙門,可憐的推拉門撞在門框上發出重重的□□聲。 “平次!”服部平藏喝住了自己的兒子。 “對,對不起!不過我有要緊的事情要說!”平次的小身板抖了抖,然后把自己身后的遠山凜往前一推:“奶奶!教這個家伙拉琴吧!” 平次的勁太大,剛剛跑過走廊的凜氣喘吁吁,還沒站穩就被好友推了一把,直接連人帶琴栽到了榻榻米上。 “平次!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要那么對凜!” 離門最近的服部平藏扶起了摔得暈暈乎乎的遠山凜,而他旁邊的靜華則起身提著自家熊孩子的耳朵把平次教訓了一頓。 “抱歉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半會兒還沒適應變得這么弱雞的遠山凜,沒有掌握好力道。 平次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腦勺,看著坐在軟墊上揉鼻子的遠山凜,心里突然有些難過?!郧皼]少和凜這樣推推搡搡地鬧著玩,那個時候的好友顯得那么健康,從來不會因為他推一下就摔倒。 于是對于遠山凜的歉意都付諸了行動?!挪还苓h山夫婦怎么說,今天要是奶奶不答應教好友小提琴的話,他就……他就不吃飯了?。?! 服部·中氣十足的熱血小屁孩兒·平次見大家似乎是遺忘了他剛才的請求,于是便不屈不撓地“噗通”一聲跪坐在榻榻米上身子前伏呈土下座的姿勢大聲吼道:“奶奶?。?!凜最喜歡小提琴了?。?!請教教他?。?!”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怎么樣才能看到好友的笑容?!吘宫F在的遠山凜只會在拉小提琴的時候才會顯出很開心的樣子。 所以……所以他想要讓凜這樣一直開心下去,厲害到沒有人能贏得過他。 而另一邊,凜在聽到服部平次這么直來直去的話語之后不由得有些尷尬?!⌒囊硪淼仫h了一眼房間里的大人。服部清一郎,平藏,靜華,以及自己的父母都愣住了,似乎是沒料到服部平次會突然來這么一招。 啊啊啊,用不著當著所有長輩面前說這件事?。。?!而且那個土下座是怎么回事傻瓜平次你的腦袋壞掉了嗎?! 服部·要熊就熊到底的熊孩子·平次才不管什么合適不合適?!麤_著遠山凜使了使眼色讓他開始拉琴,然而后者就像沒看到一樣將視線移到了房梁上。 房間里安靜了幾秒鐘,然后服部薰笑瞇瞇地開口詢問了—— “你有多喜歡小提琴?” 有多喜歡? 凜愣了愣,然后看了看被自己提在手里的琴弓:“大概是……摔倒的時候也不想放開的那種……喜歡?!?/br> “那是愛護,孩子?!菒圩o你的琴?!崩先碎_口提醒道,“我問的是你有多喜歡這個樂器,換句話說,你有多喜歡音樂?” 遠山凜思考了一會兒,再抬起頭的時候眼睛亮亮的:“我能找到我自己?!?/br> 在他迄今為止接觸到的樂曲中,遠山凜都多多少少地產生過共鳴。 那種熟悉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仿佛是故事的參與者,其中一部分的篇章是專門寫給他的。 就像月色下飄飄乎乎的螢火蟲,像仰望天空時偶爾劃過視野的小鳥,像爬山時攀附過的幾塊巖石。雖然不是主角,但是仍然有存在過的印記。 老人顯然是很滿意遠山凜的回答。她笑著點了點頭,然后接著說道:“我收學生有一個規矩?!徽摱嗑?,最后一定要拿出成績?!?/br> “嗯……像mama那樣?”變成有名的作曲家,然后寫很多曲子?啊,對于他來說大概是變成小提琴家才對。 “是讓別人記住你?!?/br> 這個世界上有無數學習小提琴的人,能夠讓人記住名字的卻很少。所以遠山凜有兩種選擇,第一是成為名家,第二則是在全國或世界性的比賽上贏得第一。 沒錯,是第一。第二第三都不行,也許他們的表現在短時間內同樣讓人難以忘懷,但是在時間的打磨下,最終留下印記的還是站在首位的人。 “你覺得自己能做到嗎?” 遠山夫人見狀,意識到自己的老師大概是真的打算收遠山凜做學生了,于是便想在兒子開口前打斷這場談話,然而沒等她發出聲音,旁邊的丈夫便拉住了她的手?!獌蓚€人交流了一下眼神,然后一同看向旁邊的遠山凜。 那是他們共同創造出來的杰作,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我可以?!蹦泻何站o了手里的琴,挺直了腰板回答道,“一定可以?!?/br> 沒有“應該”,“大概”,“我會努力的”之類的字眼。遠山凜的語氣是百分百的肯定,就像他在面對罪犯鞭打時所做的回答一樣堅決果斷。 他想保護的人,想做到的事,只要下定決心便沒有什么能攔得住他?!幢闶撬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