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木子并沒有因為她的厭煩感到失落。

    她還是靠近了她一些，目光盯著這張小臉，慢慢也有了一點憐愛。

    “沫沫，你要知道，你嫁給賀驍南，并不完全是我安排的，其實，你和賀驍南的感情糾葛，從十年前就開始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周木子這么說著，仔細觀察著顧喬的反應。

    顧喬同時也在疑惑著且防備的看著周木子。

    “你什么意思？十年前？”

    不知道怎么的，顧喬直覺很緊張，十年前，賀驍南說過，他就是在那個時候被綁架的，然后他被一個神秘人救了出來，再然后，他遇到了那個他記了十多年的小女孩……

    顧喬有些不敢確信，她搖了搖頭，臉色更加蒼白起來，周木子大概看出來，顧喬心里的那個猜測，她緩緩開口，給了那個答案。

    “沒錯，你就是他念了十年的那個小女孩！”

    顧喬聽她這么一說，心里猛然一驚

    聰明如她，在周木子沒有點破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一個一直被她和賀驍南都忽略的問題——時間點，為什么都是十年前??！

    是的，之前，她怎么也不會想到，十年前，她在二爺爺家，見過的那個小哥哥，和十年前落魄的賀驍南，會是同一個人??！

    顧喬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沒去云城之前，幾乎半年的光景，都是在二爺爺家度過。

    二爺爺家是個寶藏，有小孩子喜歡的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她就像父親一樣，在二爺爺的領土上探索發現，樂此不疲。

    只是在她跟著姚倩去了云城以后，那些樂趣就成了往事。

    那一年，她12歲，雨夜的那場鬧劇，讓她在顧家的書房門口洞悉了父親被害的秘密。

    顧霆寒在書房門口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將這個秘密埋葬在心底。

    她知道，以她當時的情況，根本斗不過顧家人，所以帶著刻骨的仇恨沉默了一個星期以后，她找了個機會從云城逃了出來。

    她連夜趕到涼城，她不敢回七星鎮，于是就去了二爺爺家所在的柳葉鎮。

    然后意外的，在那里，她看到了那個躲在二爺爺家里的“怪哥哥”……

    當時的他，樣子可以用嚇人來形容。

    大熱的天，他渾身大部分的皮膚，都不敢裸露在外面，而是用長衣長褲裹得嚴實。

    他的半臉都纏著繃帶，雖然只露出一側的面頰和沒有聚焦的瞳仁，但是她依然能判斷出來，小哥哥健康的時候是十分英俊的。

    可惜他好像受了很重的傷，甚至連眼睛也是看不見的，他的脾氣十分古怪，暴躁且沉默。

    而二爺爺是個很隨意的人，一生放浪不羈愛自由，仿佛在他眼里，發生什么情況都不用感到奇怪，他收留這個奇怪的少年在家里，竟然從來都沒有問過他身前身后的往事。

    顧喬去他家之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一個月時光的兩個男人，竟然出奇的沒有說過幾句話。

    當然，這種沉默，是在顧喬到了以后被打破的。

    少女的身影，伴隨著嘰嘰喳喳的吵叫聲，在庭院里四處留下痕跡。

    二爺爺抽著自制的水煙袋，疼愛的看著小姑娘，感覺到這個院子終于有了一點生機了。

    就連少年，也有了一點變化。

    她到了二爺爺家之前，那小哥哥沒事的時候都是躲在二爺爺家的倉庫里一動不動。

    顧喬來了以后，他還會躲在那里，不過他會用他修長且白凈手指，摸索著碰碰周圍的石頭和雕刻。

    聽到顧喬躡手躡腳湊過來的聲音，他那緋色的唇瓣會有一點淺淺的弧。

    那個時候，小小的顧喬，就躲在倉庫的門口，隔著木質柵欄的縫隙，偷偷看著他微不可查的面部表情。

    少女的心里，有疑惑，好奇，和隱隱的心疼。

    她想，他健康的時候，笑起來的樣子，一定十分迷人！

    可是他現在很少笑。

    他大概也跟她一樣，是個受到傷害的人，只不過她傷在心里，他傷在身上。

    他身上的傷不知道是怎么造成的，每每到了夜晚，疼痛和奇癢折磨得他幾乎一夜不睡。

    第二天早晨，他會蒼白著一張臉，額角是滲出的層層細汗，坐在院子的一角，靜靜的等待二爺爺給他繃帶上的紗布。

    那個時候，二爺爺并沒有告訴她，他是從哪里“揀”到這個小哥哥。

    他每天會上山采草藥，柳葉鎮有一種土方熬制的藥水，能緩解小哥哥身上的傷口的癢痛。

    顧喬也是在那個時刻，才能窺探他全部的面容。

    毒素似乎是一點點的在他身上蔓延的，下肢最為嚴重，然后是上半身，最后是臉。

    大概是二爺爺的藥水起了一點作用，少年渾身上下的皮膚大面積的潰爛已經被制止住，部分皮膚已經結痂，奇癢和紅腫也得到了緩解。

    可是他被毀容和失明情況似乎成了事實。

    他的沉默和對外界的排斥，似乎跟這個有關。

    有一次，村里有淘氣的小孩子爬墻頭過來“盜寶”，在倉庫里見到少年，還以為遇到鬼了。

    他們嘴里喊著“打怪獸”，然后拿石頭和木棍砸他。

    他就那么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沒有聚焦的瞳仁里是冷冷的光……

    那天傍晚，他第一次摸索著走出院子。

    二爺爺家的旁邊，是一條小溪。

    他坐在河灘旁的石頭上，夕陽在他身上投下暖光。

    那道落寞的剪影，帶著無盡的悲哀和痛楚，就那么刻在了顧喬小小的心上。

    她走過去，坐在他身邊，相處了好幾天，她第一次開口，“小哥哥，你別害怕……”

    “我沒有害怕！”少年冷淡開口，“害怕的難道不該是你嗎？”

    頓了頓，他扭頭“看著”她，“我這么恐怖，你不怕我嗎？”

    “不怕……”少女聲音小小的，似乎是為了安慰少年，她鼓起勇氣繼續說道，“我挺喜歡你的……”

    他冷嗤一聲，傲慢且倔強。

    “你還小，懂什么是喜歡？”

    少女不再吭聲。

    她說的喜歡不是那種喜歡……

    “我不懂，以后會有其他小jiejie喜歡你……”

    “一輩子，都不會有！”

    少年篤定的語氣。

    他也才19歲，大概也會執拗和倔強，也會對天降橫禍心生怨恨，也會把這種怨氣，撒給不想干的人吧？

    顧喬不懂，但是她跟他之間，莫名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不知道從哪來的勇氣，她的眼睛晶晶亮，女孩笑瞇瞇的說道，“如果一直沒有，那你就等我長大了，我再嫁給你……”

    她后來想起來，都會覺得自己那個時候傻得可愛，她想用這種方式安慰少年。

    她知道，他不會認真的……

    “好啊，我倒想看看，你長大了，會不會愿意嫁給這么恐怖的我！”

    說著，少年唇角是諷刺的笑意。

    “如果你愿意，我會娶你回家，一生守護你一人！”

    ……

    從那天起，他的確對她友善了不少，雖然他還是沉默寡言，但是她在他身邊蹦蹦跳跳他不再厭煩的躲開。

    她彈電子琴給他聽，他會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偶爾會露出淺淺的笑靨。

    他半夜疼醒，她會守在他床前給他講一些當時已經不適合19歲少年聽的故事……

    ……

    想到這些，顧喬從回憶里猛然驚醒。

    小哥哥就是賀驍南！

    賀驍南就是當年落魄的小哥哥??！

    如果沒有人提醒，誰會將這兩件事，兩個人聯系在一起呢？

    十年前，她隨口一說的安慰話他認了真，他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個承諾，他守了十年……

    周木子看顧喬的反應，低低嘆了口氣，“你應該都想明白了！”

    “我還是有一點不明白！”顧喬心里的疑問太多，“他當年是在涼城被發現，然后被救回云城的，對嗎？”

    顧喬記得，后來她被姚倩派的人接回了云城，她跟小哥哥沒有再見面。

    賀驍南是怎么被云城這邊的人找到，并且怎么回到云城康復崛起的，她并不知道細節。

    唯一的知情人就是二爺爺??！

    對，二爺爺！顧喬想到她最喜歡的那位老人，不由得瞇起了眼睛。

    二爺爺就是在那沒多久，在一場意外里突然離世。

    他的尸體在離家幾公里的山坡下找到，警方給出的結論，他是不小心跌下山崖墜亡。

    而他的身上，還背著他自己土質的獵槍……

    他們原來住過的那個小院，也被一場大火燒毀了！

    周木子點點頭，“沒錯，老太太把江家的勢力都調用過來尋找阿南，他們在涼城找到他的時候，他只剩半條命……”

    “你是二爺爺救下來的，你應該認識二爺爺！”

    周木子怔了一下，然后點點頭，“不過你知道，我那個時候失憶了，你二爺爺和你父親的事，我都記不太清……”

    “即使是這樣，你也應該知道，賀驍南心里情殤的那個女孩就是12歲的我，這么多年，你為什么不挑破？”

    顧喬盯著周木子的眼睛，語氣是不疾不徐。

    這個女人，似乎知道很多事，又隱瞞了許多事，每每別人戳破的時候，她又總是那么淡定。

    到底她心里在想什么，顧喬猜不透，也看不透。

    周木子聽顧喬的意思是步步緊逼的，她淡淡的笑了一下，“賀驍南應該跟你說過了，他是被霍家人迫害的！”

    顧喬沒有吭聲，不過她的沉默已經算作回答。

    “你覺得你二爺爺的死，真的是一場意外嗎？”

    “現在看來不是！”顧喬看了一旁一臉驚訝表情的奶奶一眼，“是來尋賀驍南的仇家干的，對嗎？”

    周木子點點頭，“賀驍南一直是這么認為的！”

    頓了頓，周木子又道，“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在你二爺爺家著火的現場，有一具跟你一樣大的小女孩的尸體在……”

    顧喬微微蹙了蹙眉，她扭過頭，有些困惑的看了看奶奶。

    喬奶奶也很疑惑，“當時警方并沒有說這一點……”

    “警方到達現場之前，賀驍南已經把尸體帶走了！”周木子低聲道，目光在顧喬身上停留，“他以為那個就是你！”

    顧喬閉了閉眼，輕輕嘆了口氣。

    她當時還在云城，好好的。

    “沫沫，我生下你不久就大病一場，范家二老偷偷把你送到涼城的，其實很長一段時間，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

    “你知不知道其實最所謂！”顧喬冷冷的回應，她剛剛不是說了，她是她跟喬褚熙的一場“意外”！

    周木子眼睛有點紅。

    她沒有反駁顧喬的無理。

    “我后來才知道，你不是姚倩和喬褚熙生的孩子，我就猜到了，你是我的女兒……”

    顧喬側過臉，似乎有點排斥她這種說法。

    “所以我就想到了，當年在火場死掉都那個孩子可能是個意外或陰謀，跟賀驍南相處過一段時間，并且讓他念念不忘的小女孩應該是你……”

    “那你當時怎么不直接告訴他？”

    顧喬冷臉，“你那個時候已經是賀家的當家主母，而且是他們非常信任的后母！”

    “就因為這個身份，我不敢說！”周木子有些委屈。

    “你知道，賀驍南是被人綁架的，而救他的人當年還救過我，并且他心心念念的小女孩，是我的親生女兒……你覺得我說的清楚嗎？”

    說著，周木子哽咽起來，情緒也有點崩，“我在賀家說得好聽是當家主母，事實上我比管家身份高不了哪去……”

    顧喬見她突然這樣的反應，心里也有幾分動容。

    不管怎么說，她是她的親生母親。

    “你是怕別人說閑話，甚至懷疑是你做的？”

    “難道不是嗎？”周木子抹了抹眼淚，“你不知道賀驍南回來后的那段時間，對誰都是懷疑的態度……”

    “他身上中了一種奇怪的毒，好在救過來了，他用了四個月時間康復，然后就帶人搗毀了霍家的老巢……”

    顧喬想起來許航曾經對賀驍南的偏見，也來自于那場游走在灰色邊緣的行動。

    賀驍南那時雖然年輕，但是對霍家人不會手軟，這是必然的！

    “你二爺爺死了，家也燒了，現場發現的那具尸體，他當成了你，他都快瘋了，他好不容易冷靜下來，這件事后來就成了賀家的禁忌！就算后來我發現問題所在，我也不敢再提！”

    周木子心有余悸的模樣，讓顧喬相信，當時的賀驍南，一定是非?？膳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