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眼盲
屋子里里外外搞得很是干凈。邊城收拾著自己的行李,從里面拿出換洗的衣服就要去洗澡。白淵翻了個身,趴在沙發背上叫住了他,“誒!你洗澡的時候也要戴墨鏡嗎?” “當然不?!边叧悄孟履R,轉過身,不顧眼前驚住的人,自顧自把墨鏡放到桌子上。 “你你、你的眼睛……” 邊城抬起眼看他,他知道面前的人在驚訝什么,也知道自己有著一雙怎樣的眼睛。一雙空洞的、無神的眼,是他被敵方向導傷到視網膜后的結果。 還好他不是普通人,他至少還是擁有著強大精神力的向導,外放的精神力足以彌補他的缺失。只是虛擬物他無法‘看到’而已。邊城抱著衣服,目標明確地往自己房間走去,“我‘看得到’東西,你也不必這么驚訝?!?/br> “還是說,”他停住腳步,“你想換一個搭檔?如果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沒有意見?!?/br> “不不不,當然不是。我是想說,”白淵連忙擺手否定,生怕晚了一秒被對方誤會?!斑?,你的眼睛很漂亮,超漂亮的?!?/br> 就是可惜看不見。 然而回應他的是對方房門關上的聲音。 分鐘滴滴答答走過,白淵正在沙發上用手機游戲大殺四方,手指速度極快,都快按出了殘影。他終于玩膩了,把手機隨手扔在沙發上,手機撞在扶手上,滑進沙發縫隙里。 他伸了個懶腰,往向導緊關的房門看了一眼,搖了搖頭還是打消了剛起的鬼主意。他打著哈欠走進自己房里,躺上床卷了卷鋪蓋,把自己埋進去,眼皮子耷拉著。 身邊有人在推他。 “讓一下,往里面讓一讓?!?/br> 聲音有些熟悉,又很是陌生。 邊城眼看著對方終于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然后垂死病中驚坐起,驚恐地彈跳一下,縮到窗臺去,“邊邊邊……” “嗯?!边叧亲谒策?,整理剛剛抱過來的被子枕頭,淡淡道:“床板太久了,有些蛀蟲,我剛噴了殺蟲劑?!彼摹暰€’落在白淵的臉上,看對方有沒有不喜的意思,“來你這湊合一晚,我睡覺很規矩的?!?/br> 這不是規不規矩的問題!白淵一臉見了鬼了,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臟亢奮到都快窒息了,語無倫次,“可、可我睡覺很不規矩!你也不怕……” “怕什么?”邊城慢吞吞撩起眼皮看他,覺得他有點莫名其妙,難不成他還能半夜夢游吃東西把他生吞了不成? 那雙眼,黑漆漆的,沒有神韻,卻看著有些意外的呆,還有點……也許只有心懷不軌的人才會覺得的呆萌。白淵為這個危險的想法扒拉了兩下臉,好像這樣就扯下了一點臉皮,含含糊糊道,“我喜歡男的,你也不怕危險?!?/br> 邊城面上空白了一瞬,似乎并不能理解‘白淵喜歡男的’和‘他要蹭白淵床’之間的聯系,他道,“這有什么關系,我不喜歡男的,你放心?!?/br> “不、不是……”白淵抹了一把臉,慌到極點,破罐子破摔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躺我旁邊,和一個脫、光了的美女躺在你旁邊沒!區!別!” “我穿著睡衣?!边叧情_口糾正他,“就算是比喻,也應該是穿著睡衣的美女躺我旁邊?!倍宜┑囊稽c都不暴露,長袖長褲,和‘脫、光’沒有半毛錢關系。 “那你還……” “我不喜歡女的,沒法理解你的比喻?!?/br> 邊城看著白淵面上一臉呆滯,自顧自爬上去躺好,蓋上被子。不管對方是不是被自己氣的抓心撓肺。 白淵腦子還轉不過彎,他煩躁地來來回回走了幾步,踏在月光灑進房內的那片銀色區域,仿佛能聽到腦子里生銹的齒輪咔噠響,他欲言又止,最后出口的卻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你不喜歡男的,也不喜歡女的,那你喜歡什么?” 邊城兩只手放在腹部交疊,把白淵的提問看作是睡前舍友增進感情的互動,坦白了一些他覺得無關緊要的私密:“我沒喜歡過什么,這輩子就沒打算結婚?!?/br> “哦……”所以說這是還沒談過戀愛嗎?! 邊城拉了床頭燈,意思很明確:“我要睡覺了?!?/br> 黑暗里,他看到一團人影蹭了過來,裹著被子盤腿坐在他旁邊,似乎在思考著什么。他也沒管。 反正那么大的人了,困了總會自己睡的。 昏昏沉沉間,邊城被人生生晃醒,他睜開眼,有些不滿地看向俯視著他抓著他肩膀晃的白淵。 剛剛壯了半天膽的白淵心里一慌,連忙道,“后天才正式入職,我知道你很累。好了好了,我只問你幾個問題,問完你繼續睡,明天我保證不吵你?!彼o邊城壓了壓被角。 “很重要嗎?”邊城瞇著眼,感覺到自己身體軟綿綿的,像沉在云端,是要進入睡眠的狀態。他有點不太想理這個家伙,可是白淵神秘兮兮,在他耳邊重復了很多遍、強調了很多遍的‘重要’。 “好吧,你說?!?/br> 白淵深吸一口氣,“你剛說,你這輩子沒打算結婚是嗎?” “嗯……” “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這么重要的事,還是仔細考慮下吧?!?/br> 邊城側了一下臉,避開窗邊透進來的光,溫和的語氣里透著一股疏離,“你管的太多了,快睡吧?!?/br> 床邊有人站起來拉了窗簾,頓時房內昏暗一片。白淵單腿壓在半邊床鋪上,喉結上下動了幾下,“我是沒資格管。但是,如果你身邊有人在喜歡你,你總不能不給人一個機會?!卑诇Y吃錯藥一樣,從喉嚨里朦朧而含糊地說出下半句話,“比如,我?!?/br> “……?”他們認識還不到一天吧? 白淵亢奮的宛如吃錯了什么東西,在這個應該睡覺的時候,卻拉起他說起風花雪月:“其實,我第一次見你就印象深刻……隔了那么久,我都快放棄了??墒菦]想過你居然還活著,還會來到我身邊!我們還能再見!這就是緣分啊。既然你都沒喜歡過什么人,那你能不能考慮考慮跟了我?我保證對你很好?!?/br> “你在說睡前的冷笑話嗎?” “我很認真?!?/br> 他的眼睛即便在黑暗里也是灼灼生輝。有一剎那,邊城把他的眼眸、和他身后窗戶里漏進的星光混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 精神力也會‘眼花’的嗎? 他從被窩里抬起手,閉著眼揉了揉鼻根,話里信息量很大,但他很困,并不想問諸如‘我們什么時候見過’‘你怎么忽然說這些’這種問了也沒有任何意義、不會改變任何現實的廢話。 只覺得‘麻煩’。 白淵還在旁邊等他的回答:“你覺得呢?” 邊城強忍著睡意,打破他的幻想,“我覺得不怎樣,在我看來我們今天才認識,我并不熟悉你,也不可能給你什么承諾?!?/br> “我們明明認識很久了!我也不需要承諾,我想要的可以自己爭取,我只要你給我一個答案?!卑诇Y捏緊了自己的小被子,換了姿勢坐近些,興奮地瞧著他,“給我一個追你的機會。如果你心動了,你就做我一輩子的向導?!?/br> 他想要明明白白的告訴邊城他想做的事情,一個類似賭約的東西。他看似大膽,在黑暗的掩蓋下紅透了的臉,有些過于激動的手心捏出了汗水,大概只有這個時候才會掩飾掉那點羞澀。 他只想清清楚楚的對喜歡的人說:我喜歡你,我對你好是因為我在追你,你得看著我,你得看清楚,喜歡了你得回應我。 讓對方注意到你始終是好感的開始。 邊城卻只想把他一腳踹下去,他在躺著睡覺,這個夜貓子深夜不睡,卻還蹲在他旁邊搞個深情表白,不覺得很怪異嗎? “……”邊城往下縮了縮,被子蓋到鼻端,眷戀著那點暖意。他無奈道,“那隨你,我要睡覺。明天不許吵我?!?/br> 也不知是不是臨睡前,白淵和他說了一堆有的沒的,以至于邊城的夢里縈繞著的都是他。 他往前走著,不停地走著,一直都走不到盡頭,可是忽然狹窄的路上卻出現了另一個人。 那個別別扭扭的家伙,走在他前面,黑外套,白t恤,凌冽的臉部線條側對著他,一副不好相處的模樣。兩人身旁是扭曲的、游動的光芒。 可等他轉過身來,卻剎那變成一個還不到他胸膛的小孩子。西裝上衣一板一眼,打了個小領結,渾身卻臟兮兮的,眼皮腫的睜不開眼,吧嗒吧嗒掉著淚珠。 落差有點大,邊城往后退了兩步,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夢里感到些微的不適。 為什么他的夢總是這樣奇奇怪怪。 然而他每一次想要抬腳離開這個夢,卻總會因為一些莫名的負擔停下腳步,任由那個小了他五歲的小孩沖過來抓著他的衣角,抱著他的腿坐在地上,紅著眼喊他,聲音低低的,像小獸喉嚨發出的泣音,尾音碎開來,落在他心上,“哥哥,別走?!?/br> 邊城盯了他的臉一會兒,居然會覺得有點兒眼熟,他問小孩:“你是誰?” 小孩愣了一下,隨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得更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