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②
喬容打開朱大娘遞過來的包袱,里面一大一小兩個紅色絨布的袋子,抽開抽繩一瞧,瞬間紅了眼圈。 一件是母親的珍珠衫,一件是她的長命鎖。 乍然看到兩件舊物,她心中滋味復雜難言,忍著眼淚蓋上箱蓋,看向朱大娘問道:“這是何意?” “小公子另有書信?!敝齑竽飶膽阎心贸鲂胚f了過來。 小公子在信中說,喬四姑娘安好,我父親叫做孫正義,原來管過喬財神的粥廠,八月家中突生變故,我母親瘋癲父親下獄,由我來打理家事,整理賬簿的時候,發現家中出項大于進項,于是一一清點家中財物,在母親的床頭發現了這兩樣寶物,孫家非大富,不該有這樣值錢的寶貝,跟母親問不出什么,我數次追問父親,他閉口不言,昨夜里他喝多了酒,終于告訴我,這是他趁亂從喬府偷出來的,我在燈下細察至夜半,發現珍珠衫最大的珠子上刻著一個喬字,長命鎖最大的鈴鐺上也有一個喬字,既是喬府之物,理當完璧歸趙,孫家多年受喬財神恩惠,我的父母不思報答反生貪念,我十分慚愧,替他們向四姑娘致歉。 喬容看著書信心思急轉,唐棣說這珍珠衫在姚總督手中,怎么又回了孫家? 難道因宋御史朝堂上奏,姚總督怕受牽連,便偷偷將珍珠衫還給了孫家? 這兩樣東西既是贓物,孫家不思毀棄,反而還給我,是何道理? 歸還東西也就罷了,為何又要來一封書信?白紙黑字豈不成了鐵證? 還有,他書信中所說,是真是假? 若是三個月前,她堅信小公子不會說謊,可如今,因他迅速搬離并賣掉大宅,因他到江寧救回孫正義,因他捐銀百萬為孫家贏回名聲,她對他提防警惕,甚至心生畏懼。 她假裝將信看了好幾遍,以掩飾起伏的思緒,許久收起書信,客氣對朱大娘道:“孫家的事我多少聽說了些,如今怎么樣了?” “今非昔比了?!敝齑竽飮@一口氣,“太太瘋瘋癲癲,老爺自從回到杭城,說沒臉出門見人,不是鉆在靈姨娘房里廝混,就是長吁短嘆喝悶酒,三姑娘隔三差五耍性子,小公子的日子不好過?!?/br> 喬容知道朱大娘性子穩妥,不會隨便將孫家的狀況和盤托出,笑笑問道:“大娘對我知無不言,難道是小公子的授意?” “是?!敝齑竽稂c頭,“小公子吩咐了,喬四姑娘若問起什么,不必有所顧忌?!?/br> 他既有話在先,那我索性問個痛快。 喬容因問道:“孫太太如今,是徹底瘋了呢?還是有時清醒有時糊涂?” “說不清楚?!敝齑竽飺u頭,“上回小公子到官府捐銀百萬,老爺很生氣,又不敢管,就跑去跟太太念叨,太太跳下榻去了小公子房中,將他推搡到庭院中,逼著他跪下,坐在窗前數落他不孝,她數落小公子的話說得清楚明白,可那歇斯底里的模樣,又是個十足的瘋子?!?/br> “就是個瘋子?!卑⑾阏f道,“她逼著小公子罰跪,大冬天的,在院子里跪了一夜,第二天就病倒了,昨日才下的床。三姑娘說,太太最疼小公子了,從來不舍得碰他一個手指頭,若不是瘋了,怎么會那樣狠心?” “可你聽聽她對小公子說的話?!敝齑竽镎f道,“她數落小公子到了天黑,說是累了,該睡覺去了,她指著小公子說,你就在這兒跪著,等我睡醒了,要是你沒在這兒跪著,我就上吊死給你看,因為這句話,小公子一夜沒敢起來,這不像是一個瘋子說的話?!?/br> “太太對靈姨娘如何?”喬容思忖著問道。 “跟仇人一樣,看到她就撲過去撕扯她的頭發,有一回沒看住,沖過去照著肚子就踢,被老爺推了一把,跌坐在地上哭嚎著,罵老爺寵妾滅妻。老爺跟沒聽到一樣,只問靈姨娘可傷著了孩子?!敝齑竽锇α艘宦?,“最可憐的是小公子,以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一般,如今孤寂落寞,常常能聽到他壓抑不住得嘆氣?!?/br> “小公子那是相思病,他想他的丫頭四兒了?!卑⑾阏f道,“八月十八傍晚,我還見到四兒呢,可八月十九早起的時候,突然就不見了?!?/br> “四兒與我家沾些親戚,她回徽州老家嫁人去了?!眴倘菸⑿聪虬⑾?,“你是阿香吧?我聽她提起過你?!?/br> “是嗎?四兒說起過我?”阿香高興笑道,“我們一起進府的四個人,一個杏花,臉上總帶著笑,可是個黑心眼兒,碰上三姑娘掐我,她就煽風點火,恨不得三姑娘一把將我掐死,好在小公子將她攆走了。一個靈芝,現在是靈姨娘,每回見著我都很得意,說同人不同命,說看到我這么苦命,她就很知足,她還問我,三公子生下來后,你想不想過來侍奉?我說不想,她就拔下釵子扎我。還有一個就是四兒,四兒聰明機靈,待人也和氣,她不嫌我笨,總愛與我說東說西的,如今她走了,我可想她了,她要是做了小公子的姨娘,我愿意侍奉她一輩子?!?/br> “小公子不舍得讓四兒做姨娘,他是要娶她為妻的?!敝齑竽镎f道,“有一回他和唐公子在園子里說話,我在旁邊的樹林里撿果子,我聽到他說喜歡四兒,唐公子問他是不是要讓四兒做妾,他說讓四兒做妾太委屈她了,他要娶四兒為妻,唐公子好像也喜歡四兒,聽到他如此說,難得正經對小公子說,以后再也不招惹四兒了?!?/br> ”以后我只與喬四姑娘親近,對四兒要敬而遠之?!眴倘菹胫崎@句莫名其妙的話,看來源頭在此。 她壓下心中感慨,關切看向阿香:“三姑娘如今還掐你嗎?” “不了,自從家中出事,三姑娘懂事些了,沒再掐過我?!卑⑾忝φf道。 “那她怎么總跟小公子發脾氣?”朱大娘皺眉道。 “二姑娘出嫁那日夜里,三姑娘追著太太問金鎖的事,太太因為追查金鎖的下落,才知道老爺在外面有了人,那人還懷了孩子,太太氣得神志不清的時候,二姑娘跳了河,老爺下了獄,太太因這接連的刺激,徹底瘋癲,三姑娘說,若是太太好好的,定能阻止這些事的發生,她覺得孫家禍事連連,都是她引起來的,才隔三差五得發脾氣?!卑⑾阏f道。 “那她倒是跟自己發脾氣啊,怎么總是跟小公子發作,小公子拖著這一家子廢物,夠不容易的了?!敝齑竽锊黄降?。 又說一會兒話,眼看天色不早,朱大娘與阿香起身告辭,喬容送出院門,看著她們上了巷口的馬車,心中一酸,四兒消失了,她與她們之間曾經有過的情分,自然也消失了。 回到家中,她將那個包袱與小公子的書信擱在一處,秘密收了起來。 她想,他的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過些時候自會清楚。 三日后,聶太太來了。 她的娘家侄子帶著一群家丁簇擁著她到了院門外,她自顧進屋居中坐了,氣勢高昂看向喬容:“我有話問你?!?/br> 喬容說聲等等,喚繡珠上茶,進里屋拿了匕首藏在袖中,出來給繡珠使個眼色,繡珠會意走出。 她在聶太太對面坐下,笑小說道:“太太有什么話,盡管問?!?/br> “媛兒說你父親回了延溪,這三個月我思來想去,決定回去找他,至于你捏在手中的那些書信,大不了我跪著求他,我是他的結發妻子,為他生了三個女兒,我就不信他會對我那么狠心為?!甭櫶判臐M滿說道。 “還有呢?”喬容看著她。 “回延溪之前,我準備把喬家的宅子買回來,當做是我送給你父親的一份厚禮?!甭櫶f道。 喬容嗯了一聲:“買吧?!?/br> “我銀子不夠?!甭櫶q豫著,看一眼院門外站著的侄子,壯起氣勢問道:“孫家從你母親那兒偷走多少銀子?” 喬容心中一急,她怎么會知道此事? “是這樣?!睂O太太接著說道,“昨日里欽差趙大人親自去了你大jiejie家,趙大人跟我說,去年五月里,二太太托人藏了一批錢物,孫正義不知怎么知道了此事,將珠寶偷了去,孫正義已經招認,說是有兩件珠寶,一件珍珠衫一把長命金鎖,另有十萬兩銀票,孫家已將那十萬兩上繳趙大人,趙大人還給了我,趙大人說,二太太向外轉移珠寶,乃是欺君抗旨,孫正義偷走他人財物,乃是盜竊之罪,理應各打五十大板,趙大人說服我,看在孫家為前線將士捐銀百萬兩的份上,不要再追究此事,朝廷也不會追究二太太罪責,免得驚擾了亡魂?!?/br> 喬容一字一句聽著,心中怒火升騰,難怪欽差遲遲不到,難怪孫家捐銀百萬,難怪孫仲瑜將珍珠衫和金鎖還了回來,原來如此。 她冷眼看向聶太太,咬牙問道:“你答應了?” “答應了,為何不答應?”聶太太奇怪看著她,“憑空回來十萬兩銀子,為何不答應?對了,趙大人說孫正義的兒子自作主張,將珍珠衫和金鎖還給了你,我是來找你要回的,那兩件寶貝價值近二十萬,加起來夠我買回宅子了?!?/br> “那是我母親的私人之物,本就該是我的,你憑什么要回?”喬容壓抑著怒氣問道。 “你母親的一草一木,都是喬家之物……” 聶太太話音未落,喬容抄起手邊的茶盞劈頭砸了過去,聶太太躲避不及,額頭被砸個正著,頓時滴下血來,她捂著額頭叫了起來:“我好好跟你講道理,你怎么砸人呢?” “你個蠢婦若是懂得道理,就該知道,如果我爹還在世,欽差輪得著跟你商量嗎?孫正義說十萬兩就是十萬兩?說只有兩件珠寶就是兩件珠寶?我母親因此事而死,你竟然輕而易舉答應了欽差,饒過了他們?你憑什么做主?你憑什么?”喬容一步一步逼問到她面前。 “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聶太太驚駭得縮在椅子上大叫著,“給我攔著她,砸了這繡坊,將寶貝搜出來?!?/br> 她的侄子帶人從院門外一擁而進,喬容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抵住聶太太脖子,怒視著圍攏過來的幾個男人冷笑:“誰敢動一下,我先要了這老婆子的命?!?/br> “這小姑娘竟然有刀,你會用嗎?”一個滿臉橫rou的胖子譏笑道。 一個瘦猴般擼一下袖子往前一步,嬉笑道:“看,大爺動了,你敢動刀嗎?” 喬容手中匕首往前一遞,刀尖扎進聶太太rou中,聶太太殺豬一般叫了起來。 聶太太的侄子忙擺手制止:“都別動?!?/br> 幾名家丁站定腳步,聶太太的侄子看著喬容:“四姑娘,一命換一命,我姑母若有個好歹,你也活不了,為了兩件寶貝送了命,值得嗎?” “你和你的人先滾出去,寶貝的事,我與她再商量?!眴倘莸芍?。 她此時稍微冷靜了些,不想與聶太太魚死網破,因為不值得。 卻也一時間想不出如何擺脫,焦急看向窗外,怎么半天不見人影?那三個臭皮匠跑哪里搬救兵去了? 聶太太的侄子目露兇光:“我說四姑娘,你仔細看清形勢,你是一個人,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面對著幾個大男人,你沒有勝算,還是乖乖放開我姑母,把寶貝雙手奉上,我也不為難你,否則……” “既然知道人家是嬌滴滴的小姑娘,為何帶著幾個狗腿子上門欺負人家?聶驢子,你就不嫌丟人嗎?”他的話沒說完,就聽門外有人沉聲問道。